“乱讲!不会吧?”听到阿姐为仲老师辩护,尔仁不服气地大叫起来——他的声音又大起来了,“如果我对一个女孩没有意思,我才不会这么关心她、照顾她呢;反过来,我如果对她那样,那我肯定对她有意思啦!”
尔礼白了尔仁一眼:“像你啊?都说了,那是五十年代初的事情,你以为是九零年代啊?谈恋爱就跟打冲锋似的?”
“那也不可能!”尔仁还是强辩。
“唉呀!你跟我辩什么辩啊?总之,五三年的暑假,仲老师带着他的老婆孩子到小新村来玩了!姆妈的念想彻底破碎了!”尔礼有些急了。
“唉呀!姆妈……”尔仁十分遗憾地说着,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姆妈这么好,这仲老师居然敢“已经”有了老婆孩子。尔仁说,“不过,我觉得这仲老师有点问题的,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好人。”
尔礼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姆妈的念想彻底破碎了。据婆婆说,那几天,姆妈就像丢了魂似的,暗地里还哭了好几回呢。”
“唉……”尔仁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痴情的姆妈啊!尔仁不知应该是庆幸,还是失望、可惜。
“那……仲老师的老婆怎么样?”尔仁问道,有些紧张地问道。
“当然没有姆妈好!”尔礼肯定地说,尔仁长吁了一口气。尔礼骄傲地说,“仲老师的爱人是解放前的妇女,长得灰不溜秋、粗俗笨挫,还不认得字,怎么能跟咱们姆妈比?”
尔仁大为诧异:“啊?老师的老婆还不认得字?仲老师那么一个文静有本事的人,怎么会找这样的一个老婆?——婆娘?两个人也太……太那个了吧?”其实,阿姐当面,尔仁心底里还有一句话没有敢说出来——唉唉,不说了。
“这就是命啊!在仲老师面前,在仲老师的爱人面前,姆妈心底的心思一点儿也没表露出来,反而跟仲老师的爱人亲如姐妹——不不,说错了,姆妈在仲老师爱人面前,就是一个热情、尊敬老师、师母的学生。因为姆妈,姆妈的一家也都十分热情、仔细地照顾着第一次来小新村的仲老师的家人!”
“嗯!”尔仁激动地伸出大拇指说,“这就是我的姆妈!”
“仲老师一家因为有了姆妈一家的热情接待,暑假里在小新村过得很愉快。仲老师的爱人也跟姆妈关系处得很好。暑假要结束了,仲老师一家回小河老家了,姆妈她……怀揣着录取通知书和……伤心到升州上学去了。”尔礼表情哀哀地说。
“唉……姆妈……”尔仁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康康!”正在尔仁和尔礼两个人暗自为姆妈对仲老师无疾而终的感情哀伤的时候,余天赐推门露出了一个头,笑嘻嘻地说,“康康,丫头。今早,姆妈去买来的一块前夹肉特别得好,爸爸今天为你们烧一个红烧肉啊!你们等着啊!”说完,余天赐笑嘻嘻地又掩上了客厅的门。
尔仁和尔礼正沉浸在姆妈哀婉的爱情故事当中,忽然被爸爸闯了进来,吓了一大跳。爸爸一走,尔仁满脸惭愧地瞧了阿姐一眼。
“对了,那个……那个时候的爸呢?”尔仁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生我养我”的老爸了——他……汗颜得很,自己可是爸的儿子!余天赐的儿子!怎么会发生这样的立场问题啦?
尔礼脸一红——她也……惭愧了?“嗯……爸!”尔礼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客厅虚掩着门,小声说,“你知道,爸爸是苦出身,爷爷在爸爸十岁那年就去世了。爸爸十几岁……十四岁那年就背着被子铺盖到朱方师范专科学校去上学了,是……让我想想……对,爸爸是五二年分配到小新小学做老师的。姆妈是学生当中,不,是小新村最出色的姑娘,爸自然一眼就看中了咱妈。”
“嘿嘿!”听到这里,尔仁咧开嘴笑了,他饶有兴趣地问道——尔仁他对自己的老爸也很“八卦”呢,“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狠追咱妈啦!可是……”尔礼一脸遗憾地说,“你知道的,那个时候咱姆妈心里可是放不下其他人的……”
“嗐!”虽然明知道爸妈最终后来结婚了,可是尔仁还是“啧”一下嘴,深深地皱起了眉。
尔礼缓缓地说:“姆妈在升州上了学,参加了工作。爸对咱妈一直都没有放弃。终于,经过七年持之以恒的追求之后,姆妈为爸爸的真心、真情所感动了。再加上那个时候,慢慢地,姆妈也已经走出了心里的阴影,终于答应了爸爸。又过了三年,在1961年,爸爸姆妈结婚了。”
“唉!”听到了姆妈爸爸的爱情故事,尔仁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和高兴,反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尔仁沉默了一段时间,忽然又问道:“对了,那个仲老师后来怎么样了?”
“仲老师真的很了不起。在教师岗位上做出了很不一般的成绩。六四年还作为优秀教师代表出席了国家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办的教师群英会,还受到了周总理的接见呢!”
“啊?真的?”尔仁大为惊讶。不是阿姐说的,真难以相信。一个偏僻小乡村的老师,居然能登上国家最高议事机构,得到这么荣耀的荣誉?甚至,还受到了周总理的亲自接见?
“真的呢!我小时候亲眼看见过照片的!”尔礼连忙证实。
“啊?你?你看过仲老师的照片?”尔仁真有些不相信了。阿姐?阿姐怎么看到过的?
“嗯!”尔礼点点头,“姆妈爸爸结婚了,六三年的时候,姆妈从升州调到了金牛,爸爸也从小新村先调到小河,后来也调到金牛。正好,仲老师老家也在小河。我们一家一直都跟仲老师一家经常走动的,就像亲戚一样。”
“嗨!姆妈为什么要调到升州来?为什么爸爸不能调到升州去?”尔仁听了尔礼的话,大表不满,“否则的话,我们三个都是省城城里人了!”自从得知姆妈郝慧珍是从升州调来金牛的,这样类似的话,尔仁一家说过无数遍了。
“嗐!你不懂,从城里往乡下调很容易,从乡下往城里调比登天还难!”尔礼解释道,“姆妈也是为了爸爸,为了我们这个家啊!……那个时候的爱情啊……康康,婆婆也跟我说过,姆妈也跟我说过。姆妈、爸爸结婚时,几乎就是一穷二白。姆妈小新家里兄弟姊妹多,家景很是一般。爸这边就更不用说,除了自己的两身衣服几本书,其他一切没有。他们结婚时,连床都是借的姆妈单位宿舍的。”尔礼一边详详细细地说着爸妈的窘迫,一边一副非常神往的样子。
“这倒是!”尔仁承认地点点头。要是换了现在,省城里的姑娘才不会看得上乡下小学的教师呢——更不用谈为了爱情调到乡下来了。就拿自己来说,郑沁芸跟自己分手,也有这个因素在内啊!就是郑沁芸姆妈还有明旻,明旻姆妈……说不定她们都有这样的因素才让分手的啊!这样一对比,那也就是说,五、六十年代的爱情,要比现在纯洁多了,朴素多了!爸妈那个时代的爱情才叫爱情啊!现在的爱情?叫狗屁!有钱就有爱情!有权就有爱情!有地位就有爱情!他妈了个逼的,奶奶的熊!——尔仁在心里痛骂着九零年代的爱情!
过了半晌,尔仁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对了,姐姐,你说的这些事,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仲老师和仲师母……不对,我要叫她婆婆了,我怎么不知道有他们一家?”
“你见过的,不过,你那时候才两、三岁,怎么会记得呢?”尔礼也“唉”地叹了一口气,说,“后来,仲老师患肝癌在六九年去世了,仲老师的爱人七二年也去世了。”
“啊?怎么会这样?”尔仁喃喃地说。真的是好人不偿命啊!
尔礼继续说:“就这样,我们家才慢慢地跟仲老师一家联系少了——不过,如果姆妈爸爸回西夏老家的话,也总是去隔壁的小河去看看仲老师的儿女,去探望探望,送点东西什么的。”
“姆妈、爸爸,他们……真的是……好人!”这是尔仁的心里话,尔仁真的为自己的爸爸姆妈而感到骄傲。
“康康!”尔礼盯着尔仁的眼睛,“天上有月老,人间有红娘。婚姻和爱情都是天注定的。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想躲也躲不到;不是你的,你就是拼了命的追也不是你的。”
“嗯……”尔仁点了点头,听了阿姐讲的父母的爱情故事,尔仁也开始认同阿姐的这个观点了。自己的蹉跎爱情,就是因为真正属于自己的人还没有出现啊!
尔礼继续说:“总之,我认为朴朴素素的爱情才是最真的;普普通通的爱情也才是最真的。”
尔仁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对于阿姐的这个论断,尔仁倒不大苟同。尔仁一直认为,从骨子里来说,自己就是个性情中人。他非常向往那种轰轰烈烈的、特别罗曼蒂克的、可遇不可求的爱情。
尔礼见尔仁这样,就补道:“还有一句重要的话,自由恋爱的不一定就肯定很浪漫;相亲认识的也不一定肯定就不浪漫。”
尔仁笑了,阿姐在讲辩证法了。尔仁笑道:“你这句话,有道理。”
“所以。”尔礼见状,马上紧接着说,“姆妈让你相亲,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呃……”阿姐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尔仁笑而不语。
“怎么样?”
尔仁“嘿嘿”笑道,“好好,听你们的,听你们的。”
“咯咯”尔礼终于笑了,她连忙站了起来,“那我跟姆妈说啦?”
尔仁笑着摇摇头。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阿姐还有讲故事、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天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