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亭子中的,是一个少女,一个美丽绝伦的少女!那少女是这样美丽,几乎任何人一见到他,都会被她吸引,月色本来就十分清淡,被亭子的顶遮去了一部分,亭子里更是黯淡,可是那少女的全身,却像是最纯最美的明珠一样,天然有着一层柔和的、悦目的光辉发出来,使得看到她的人,可以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看起来,她大约二十岁左右,冷自泉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心头陡地一震,整副心神,所想到的只有一句话:“竟然有这样的美女,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美女!”
在那一刹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他甚至没有印象,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的,什么舞会,什么哑哑反常的举动,全部在他思想范围内消失,他也知道自己这时,样子十分难看,可是他却无法动一动,只是盯着那少女看着,唯恐自己即使眨一眨眼,在亭子中的那个少女就会消失,那真是以后一辈子都要后悔的事!
那少女在看到冷自泉之际,也有一点愕然,接着,她现出了一种想笑,但是又由于教养而忍住了笑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来,那种神情,更是动人之至,冷自泉知道对方这种神情,他立时愿意自己一直保持着这种狼狈难看的尴尬样子,来换取那少女这种动人的神情!
冷自泉没有空去想这少女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亭子中,他只是不断轰轰作响的脑中,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一句话: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美女!那少女终于以一种娇美绝伦的神情,微笑了起来,当她微笑之际,深浅恰到好处的酒涡隐现,美妙的口角,向上微扬,眼珠流动,更是使得冷自泉几乎昏了过去。
冷自泉的确几乎昏过去,因为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冷自泉已经喝完了杯中的酒,他的视线凝在空杯上,缓缓转动杯子。
徐霞客替他在空杯中注满了酒。
冷自泉低声而缓慢地道:“我言语中所能形容出来的她的美丽,实际上,不如她真正的美丽动人的万分之一,唉,人类语言的形容能力,实在太差了!”
徐霞客衷心地道:“是!我只不过看到了她的画像,就和你一样,除了‘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美人’之外,想不到第二句话了。”
徐霞客又道:“我相信,那少女,就是画像上的那位美人,是不是?”
冷自泉慢慢喝着酒,点了点头。
徐霞客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冷自泉的故事已经说了一个开头,可是他心中的疑团,非但没得到解决,反倒更甚了!
看冷自泉的神态,像是深深陷进了他初见那美丽的少女时的回忆之中,徐霞客不禁心急了起来,他问了一句:“这位美丽的少女,是宾客之一?”
冷自泉仍然没有反应,徐霞客也不好意思再催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冷自泉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当时只想到了这一点,为了要令这样美丽的少女的脸上,常常保持着笑容,我可以做任何事!”徐霞客发出了同意的“嗯”的一声,冷自泉放下酒杯,望着徐霞客,然后,继续说下去。
冷自泉在一看到了那美丽的少女之后,简直整个人就像是泥塑的一样,一动也不动,那少女微微一笑,才令得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那少女站着,体态优美之极,在一笑之后,用说不出优雅的姿势,抬起手来,指着:“这是你养的狗?”
冷自泉这时,才注意到那少女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是当时最流行的衣服,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可是,她何必要别的装饰呢?她的手指、手、露在衣袖外的手臂,比任何最好的白玉更润、更柔、更美、更腻,那是有生命的美丽,不像白玉是没有生命的。
这时,他总算恢复了可以动一动的能力,但是还是无法说得出话来,而他身子所能活动的,也仅仅是点了一下头表示那的确是他的狗而已。
那少女在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之后秀眉微蹙,这种神情,又令得冷自泉震动了一下。那少女又以她那种天籁似的声音道:“我怕狗,你可以叫它离开吗?”冷自泉连连点头,他知道全世界没有人抗拒这个少女的请求,他当然也不能。
这时,他才想起哑哑还在亭前,用十分猛恶的姿态在蓄着势子,一只几乎有小牛那样大的沙皮狗,随时可以把人嚼成一堆碎骨,当然是令人感到害怕的。当然,要把哑哑赶走!冷自泉连想也未曾想,就决定了这一点,这时,他就在哑哑的后面,他舍不得使自己的视线离开那少女,他仍然望着那少女,用脚去踢哑哑,也直到这时,他才能发出声来,他发出的声音,是干涩而难听的,和他那时的外形,倒相当配合。
他一面用脚去踢哑哑,一面道:“走开,哑哑,走开!”哑哑平时最听冷自泉的话,那是冷自泉自小养大的狗,可是这时,冷自泉喝一声,哑哑就发出一下可怕之极,低沉之极的吠叫声来,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一连三下,都是这样子。
冷自泉用了更大的气力和更大的声音,哑哑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那少女的脸上,却浮现出一阵害怕的神色来。当害怕、恐惧的神色,浮现在这样美丽的俏脸上之际,那真是令看到的人,感到心碎。“别怕,它不会咬人的,它——”
冷自泉才讲到这里,哑哑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吠叫声,陡然之间,向着那少女,飞扑了过去,在它上去之际,口张得极大,白森森的牙齿,看起来简直是两排魔鬼!冷自泉实在吓呆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全然是自他本能在进行着的。
当哑哑向前扑跃而出时,那少女神情更害怕,身子向后闪去,冷自泉做梦也想不到,平时行动迟缓蹒跚的沙皮狗,会像狼狗一样地扑跃!他只是发出一下吃惊之极的惊叹声,这位在千军万马之中,指挥若定的年轻将军,这时慌乱得像是一个面临被毒打的小癞皮小偷一样。
他只来得及看到那少女闪到一根柱子的后面,而哑哑直扑向那根柱子的时候,已经把它的血盆大口尽量张大,一扑到了柱子上,张大了口,陡然合拢来,咬向柱子。
当它又短又锋利的牙齿,咬向大理石的柱子之时,所发出的摩擦声,不但难听之极,而且惊心动魄,那种难听的声音,令得冷自泉在极度惊慌之中,陡然醒了过来,他已没有别的选择,短剑就在手中,而那头沙皮狗在向那少女侵袭!
他急挥短剑,哑哑庞大的身子,自半空中直摔了下来。而且,转眼之间,它的身子,就像是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皮肤立即又变成干瘪松弛,血汨汨流出来,流满了它满是皱纹的脸。可是它还是没有立即死去,它用生命最后的一他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又伏下,向它的主人望来。
冷自泉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发着抖,他在那一刹间,只感到哑哑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悲悯之意——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何以会以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在当时,他的确有这样的感觉。然后,哑哑一动也不动了,冷自泉不能肯定它是不是已经死了,如果哑哑还没有死,他接近它,而它猝然起来攻击,那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可是冷自泉顾不了那么多,他只念着那少女的安危,所以他一面叫着,一面向前奔去,他叫道:“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别怕!别怕!”他奔进了亭子,跨过了伏在地上的哑哑,一跃而到了柱子之后,他期待着一个因为惊恐过度的美丽少女,会投进他的怀中,可是在柱子之后,却根本没有人!
冷自泉陡然一怔,一时之间,他想到的只是:那少女一定因为惊恐过度,而跳进荷花池去了,荷花池的水虽然不是很深,但是所有的荷花池,池底全是稀烂的污泥,那少女要是陷进了污泥层中,那真是凶多吉少了,他立时又扑向亭子的栏杆边,向池中看去。
在这时,他心中的焦切,真是到了极点,张大了口想叫,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也就在这时,在他的身后,又响起了动听的声音:“好凶的狗!”
冷自泉立时转回身来,他转身转得如此之快,以致收不住势子,不是转了一百八十度,而是超过了!他要再转回一点来,才又看到了那少女!
那少女看来,像是才从另外一根柱子后面走出来,望着伏在地上,显然已经死去的哑哑,俏脸煞白,仍有余悸,一只手轻轻按在心口,那种楚楚动人的神态,看得冷自泉心血沸腾,可以不惜一切去爱怜她,保护她!
冷自泉忙向她走了过去,来到了她的身前,才感到她的呼吸相当急促,胸脯在起伏着,自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极淡的,但是却又清楚可以感觉得到的,沁人心脾的芳香。
而这时,他自己清楚知道自己已处在极度的意乱情迷的境地之中,可是就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他只是重复地道:“别怕,别怕!”
那少女抬了抬眼,水波盈盈的眼睛望向他,十分自然地把她的手,放进了冷自泉的手心之中。冷自泉连忙握住了她的手,仅仅只是轻握着她的手,冷自泉已经有飘进了云端的感觉,那么柔腻细致,手有点凉,可是凉得那样叫人感到舒服,自她的手中,似乎有一股流动的电波,传过他的全身,使他感到这一刻,才是一生之中最美妙的感觉。
他仍然讲不出别的话来,还是重复着:“别怕,别怕!”
那少女被他的那种神态逗得笑了起来:“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少女展颜一笑,由于冷自泉离得她十分近,那股沁香更令得他沉醉,他的眼光开始大胆起来,直视着那少女的俏脸出众后近乎不应该在人类脸谱中能看到的美丽,那少女略现羞涩地低下头去,白玉般的脸颊上现出淡淡的红晕来。
冷自泉极缓慢,但是极深长地吸着气,在这一刹那间,他已有了决定,这个少女,一定要使她成为自己的妻子!从亿万的人中挑选,也不可能有比她更美丽动人的女性了!
冷自泉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这时,他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不但是行动恢复了信心,连声音听来也充满了温柔和优雅:“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这只狗疯了,虽然它不会咬人。”
那少女点了点头,冷自泉松开了她的手——虽然他的心中万分不愿,但为了优雅的礼仪,他总不能一直把一个陌生少女的手握在手心里的,然后,他伴着那少女,走向那座九曲桥。
九曲桥不是十分宽,他和那少女并肩向前走着,就几乎是肩靠着肩了,那少女走路的姿势,任何一个动作,几乎没有一处不是优美之极,看得人心旷神怡,等到有一阵风起,把她的头发稍微吹乱了一些,拂在她的额上之际,冷自泉要竭力克制着自己,才能不去轻吻她。
冷自泉在走到桥半时,试探着,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纤细的腰肢上,那少女并没有表示不愿意的动作和神情,只是两颊的红晕更深。
冷自泉再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搂住了那少女的细腰,虽然隔着衣服,但他几乎立即可以感到她的体温。他真愿意那座桥有一百里长,永远也走不完。他和那少女走在桥上的脚步,都是十分轻盈的,就当冷自泉陶醉在那少女轻微摆动的细腰之际,一阵重浊的脚步,突然传了过来。
冷自泉略停了一停,他看到鲁柱急急奔了上桥来,当鲁柱陡然站定,向冷自泉望来之际,鲁柱的脸上,现出了惊异之极的神色来。那种神色十分难以形容,但却可以知道,现出这种神色来的人,一定看到了什么怪异之极的事,若是说鲁柱震惊于那少女的美丽却又不是,因为他的眼光,直勾勾地注定在冷自泉的脸上。
冷自泉在当时的心情之下,自然绝不会去责怪鲁柱这种无礼的注视,他只是道:“发了疯,我把它打死了,你去把它葬了吧!”鲁柱没有立即答应,只是喉间发出一阵极古怪的“咯咯”声。冷自泉转头向那少女道:“他叫做鲁柱,他是一个很好的狗夫!”
那少女点了点头:“我很怕狗!”冷自泉忙道:“好,以后在你所到地方,绝不会再有任何狗出现!”
冷自泉已经完全恢复了他对付异性的能力,他刚才的那句话,听起来平平淡淡,但是却包含着极度的,对一个少女的挑逗,那等于是在告诉那少女,以后,你会和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接受我的爱,我的保护,我有这个能力,使你再也见不到可厌的狗!
那少女显然也懂了这句话中的含义,轻咬了一下唇,低下头去。冷自泉顾不得鲁柱在前面,低头在那少女的发际,轻吻了一下。当冷自泉抬起头来之际,看到鲁柱仍然望着自己,神情更是古怪莫名。冷自泉挥了挥手,示意鲁柱后退,因为桥相当窄,鲁柱要是不后退的话,他和那少女就走不过去。鲁柱总算看懂了他的手势,可是他却并不后退,只是向左,尽量侧着身子,贴住了桥栏。
冷自泉不想生气,但是,也感到鲁柱的行为,实在太不像话了,鲁柱这时那样做,如果只是冷自泉一个人要走过去的话,当然已经可以通行无阻,可这时冷自泉却是和那少女并肩站在一起的,鲁柱只让路给他,不让路给那少女,实在是太无理了!冷自泉有点恼怒,一再连连挥手,看鲁柱的样子,开始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做,但后来他还是明白了,一直后退,退到了桥口。
冷自泉仍然搂着那少女的细腰,享受着那种温暖,缓步走向前,而且不住地转过头去,去欣赏那少女略带羞涩,但又十分甜蜜的神情。等到冷自泉在鲁柱的身边走了过去之后,鲁柱忽然在身后叫着:“少爷!”
冷自泉不耐烦地向后挥着手,令他不要再说,可是鲁柱还是道:“少爷,你没什么吧!”要不是有那少女在旁边,冷自泉早已经过去,重重地赏鲁柱一脚了,他不再理睬,只是和那少女向前走去,一面道:“让我们一起到舞会去,让所有的人看看,我找了什么样的一个舞伴!”
冷自泉这时,仍然不知道那少女的身份来历,可是他已经决定了,不论那少女是什么身份来历,他都要娶之为妻。而由于这少女,是出现在他家的府邸之中,他也十分肯定,只要自己表示爱意,对方是绝对不会拒绝的。他要把那少女带到舞会去,那等于是向所有的人宣布,他已经找到了他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