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文玉清字字句句可不都是在显摆她对楚宅和楚建林有多熟悉?自己搁这,还真像个局外人。
她记得靖国有一位公主,国色天香,乃男子梦中所求之人,她见过那公主几面,就与这文玉清一般,面上虽带着笑,却高贵清冷,满身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
她那时尚不觉自己遍身戎装有何不妥,也只在臣下席上嗤笑一声,现在看看身边的文玉清,再低头看自己,才发现原来真的是有差距的。
从前未曾接触,以为差距只是背景家世学历,可现在真正接触了才发现原来不止,许多细节上她亦不如文玉清。
譬如文玉清坐着时双腿紧紧交叠,婉约淑女,而她却大剌剌的翘了个二郎腿。又譬如她给楚建林倒茶时会用另一只手压住壶盖,而她若有条件席地而坐,另一只手大概是搭在自己膝盖上的……
她以前觉得这样的女人矫情做作,可现在看来却只觉得优雅,尤其是跟自己相比。
人家是满身“贵气”,她是满身“匪气”,岂可互为比较?
柳千雪自知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遇上这样的情况她也颇有些无能为力之感。
她从不将自己与别人做比较,但遇上这样的情况实在是不比较不行,这稍微一比较晚,就较出了高低上下。
往日只觉得是风格问题,今天她这二尺厚的脸皮难得有些挂不住了,如铁的一颗心竟然升起些陌生的自卑感,那是她完全不熟悉的一种情绪。
当她意识到这种情绪叫什么时,她先打了个寒战。
自卑?她柳定西枪指南北扫胡中,何时自卑过?没想到在这小小的一方凉亭中,三十来年,她竟头一次晓得这二字的滋味。
深呼吸,压下胸口那因未知而跳动得有些慌乱无章的心脏,她道:“您若还有要事,晚辈不便打扰,但关于我提出的问题,我希望您尽快给我一个答复,毕竟也关系到您孙子。”
说了句“告辞”,她起身就要走,楚建林忽然开口,一句话就将她定格在了原地。
“我这个答案说与不说,对你有影响吗?”
她僵住脚步,有些愣愣的回头看他。
楚建林眼中一扫方才不知该如何搪塞的慌乱,带着稳定乾坤的泰然,“你从进我楚家的门开始,就没真的打算得到什么答案,不过就是试试我的态度。”他就着文玉清新倒的茶水举起敬了她一下,“姑娘,你果然很与众不同。”
有主见,有想法,明明他的答案并不重要,如果他提出什么要求,他相信她会努力试着改变,前提是在她愿意的情况下。就算他更喜欢文玉清,不同意她们在一起,她也一样不会放弃楚枭寒。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带着礼物规规矩矩的来拜访他。
明明已经有了计划,还要保个底,这样的人做事才更加运筹帷幄。
被她定定的盯着,他竟然有一瞬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不是她的愤怒或者什么,而是她久居沙场身上带的煞气,尤其这样的人都不喜欢自己的想法被人看穿,她就很不喜欢。
所以眼神无形之中带了一股气势,被楚建林察觉到了。
他不自然的喝了口水,看似宠辱不惊的润唇,实则是在喝水压惊。
她收回眼神,道:“您既然猜到了,我也无甚好说,本来是想悄摸摸摸个底,但没摸成。就此告辞。”
“柳小姐这么急着走?”文玉清没受她的气势影响,微微仰头看她,一双凤眼柔波流转,“爷爷喜欢年轻人,柳小姐既然来了,不如留下吃顿午饭?西园还有一池子荷花,不如我陪柳小姐去看看?”
她是不太想跟她说话的。
今天的计划里本来就没有她这个人,她向来不喜欢超出自己预料和计划的事,现下对着她还找不太准自己的位置,自然想逃离。
她移开眼看向柳帘外啄食的孔雀,“我并不喜欢荷花。”她定了定神,又觉逃避实在不是自己的做风,于是回头直视她的双眼,“文小姐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样。”
“哦?”她有些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微微一笑,“比我想象的更加优雅。”
在她印象里,优雅的女人都很虚伪。
?越优雅越虚伪。
就如她说回来是为退婚,其实她或许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我不便久留,就先回去了。”她对楚建林道:“爷爷确实要多锻炼身体,太极还可以打的更好些。”
刚才要不是文玉清突然出现,她觉得楚建林也许就快撑不住了。
回到家里时她依旧觉得自己走的时候姿势非常帅气潇洒,尽管她心里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的。
回到楚枭寒的别墅时才刚午饭时间,她已经不方便去给他送饭了,便跟张建朋和傅安之约了时间,在练习室见面,先把剧本定下来。
毕竟是一场血战,不成功便成仁。最后一战,她请了傅安之助阵,这次兵行险招不知道能博个什么成绩。
下午四点,三个人和编剧终于把剧情大框定下来了,柳千雪咬着嘴唇道:“以后再有综艺,我绝对不参加这种比赛性质的了,那些《去哪儿旅行》和《极光之恋》这种生活、旅游、放松之类的可以多来点,我比较喜欢工费旅游。”
傅安之给她揉着脖子,笑道:“《极光之恋》是恋爱配对综艺,你却你要去试试?也不怕醋缸子翻了。”
她就着他的手劲儿闭着眼睛放松了一下,笑道:“我就说说,恐怕就算我想去,节目组也不敢收。”
编剧敲定了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也松了口气,但一看面前这三个主演,眉头上还是爬上了几分忧愁,“虽然这很兵行险招,我不是很赞同,但既然你们觉得第二跟倒数第一没区别,那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她看看柳千雪,不免担忧,“你粉丝已经三百万了。”
这是一句提醒。
现在虽然已经录制到最后一期,但其实才播放到第五期,如果把三百万福利提前到最后一期播放之前,也许能捞住一批死粉,对最后一两期的兵行险招能有些帮助也未可知。
张建朋喝着水,闻言点头道:“这是个办法。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先把福利发出去,总归有几个人会为你说话的,到时候再让他洗洗广场买点水军,兑和兑和,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太难看。”
柳千雪知道他说的“他”不是指公司和团队,而且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她沉思良久,“看看吧,也许我会这么做。”
其实她对买水军是抵制的,但她又实在想赢,不过不及,还有好几期,看看能不能锁住这些粉,万一锁住了呢?
她如是想。
晚上,楚枭寒回来时没在一楼看见那个每次坐在沙发上等他的身影,一边换鞋一边问张姨:“千雪呢?”
张姨接过他的公文包,指指楼上,小声道:“柳小姐似乎很累,五点来钟一回来就上楼休息了,再没下来过,说等少爷回来再叫她下来一起吃饭。”
他微有疑惑。
不就是去楚宅见了自己爷爷……不对,风扬传消息说文玉清回去过一趟,按时间算,她们也许见过了。
其实他在接到消息说她去了楚宅时,他虽然担心,但还是尊重她的选择,也很开心她会为自己考虑,但当听见风扬支支吾吾说文玉清半路折返时他几乎一瞬间就拿起外套要回楚宅,还是风扬提醒从公司都楚宅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恐怕去了也晚了,他这才稍有迟疑。
也就是稍有迟疑,迟疑后他毅然决然扔下那批改了一半的文件乘总裁专用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陈辉彼时已在等候,楚枭寒二话不说上车,陈辉一脚油门车冲出车库,然后风扬就接到了楚宅人的最后一个电话。
说柳千雪走了。
从文玉清回去到她出来,前后也不过二十分钟,他当时很是茫然了一会儿。
文玉清他了解,那是个看起来文雅淑女,实则尖锐心机的女人,不过他不是怕柳千雪受欺负,他是怕文玉清受欺负。
柳千雪他更了解,那是个不让份儿的,什么时候都不可能亏待了自己,更不可能被别人欺负,再凭着一身好武艺,脾气又暴躁,他怕她一个激动不小心把文玉清打了,他倒是不心疼,但是他怕不好跟文兆交代啊。
不过还好,听意思短短二十分钟她应该没下手。
他这才放心的回到公司里,挨到下班时间第一个冲出办公室,一路驱车回来。
他敲敲门,“千雪?”
虽然不会受欺负,但见到文玉清她肯定会不大好受吧?
要不是楚家人告诉他,他也不知道她说要拜访的“前辈”竟然会是楚建林,不然他肯定派人把楚宅围起来,文玉清别说见到她,连楚宅的大门她都进不去!
屋里没有声音,他又敲了敲门,“千雪?”
还是没声音。
他试探的按了一下门把手,门没锁。
晚上六点,屋里没开灯,厚重的窗帘拉上了,一片漆黑。床上斜斜有个人的轮廓,他轻轻在床边坐下,俯身凑近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暗了,他找不到她的脸在哪……
仔细瞧了瞧,他轻轻剥开她头上的乱发,率先露出一个坚挺小巧的鼻子,然后是嘴巴和眼睛。
这觉睡的,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就喜欢把头发糊脸上,找不着眼睛鼻子嘴,暗夜里打眼一瞧跟脖子上顶个黑球,脸上长毛似的……
他无奈的苦笑一声,把她压了一角在身下的被子拉出来给她盖上,然后把旁边的枕头拿过来,温柔的捞起她的头,把枕头塞在她头下。
把她手里抱着的剧本抽出来,她不安分的动了动,眉间蹙起,糊涂的呢喃一声。
他下意识把手放进她乱抓手中,抓到了物什,她捏了捏,放心的睡过去了。
他握着她的手,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
五点睡到现在,这是午觉吗?
门嵌开一条缝,洒进一道细长的柔黄色光线,张姨探进来半个头,“少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他压低声音道:“你们先吃,我等她醒。”
张姨应了声是,又轻轻把门带上了。
柳千雪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印象中,好像很久没睡这么实诚的觉了,无梦且沉,舒坦至极,神志尚未回笼,一片混沌时,还颇有几分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她伸了个懒腰,“嗷呜”的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