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的表情很为难,似乎不想说。
“你们从来没有把我当自己人。”她眼神有些受伤,“我没什么朋友,我知道秦决帮我是因为傅安之,你们帮我是因为秦决,但我真的在乎他们,我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希望我能帮上些力所能及的忙,你难道想看着他们一直这样下去吗?”
之前她一直不愿多问,是不想去窥探别人的生活,但她也算是看着这两个人大半年了,从剧组到锦盛饭店,再到现在,她真的不忍心看他们一直这样别扭下去。
秦决对傅安之是真的在乎和关心,这绝不是什么愧疚就能一言带过的,而傅安之对秦决的关怀绝对也是发自内心,两人本该是莫逆之交,上一代人的恩怨不该祸及至此。
她深知一个人一辈子遇到一个知心人不容易,更不愿他们彼此错过。
苏桐叹息着摇头,把手里的单子塞给刚追上来的助理,“收尾工作你们去做吧,老子有事,不管了。”说完就钻上了她的车,拍拍车门道:“走,一起去医院看看。”
这便是松了口,她示意徐洁开车。
路上她问:“到底怎么回事?”
苏桐张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道:“一会儿你自己看,看明白多少算多少。”
这话说的很玄学。
秦决伤的不重,就擦破点皮,血都没掉几滴,上点药酒就好了,只是经纪人太紧张,怕他处理不好留疤痕,毕竟秦决靠脸吃饭。
傅安之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也不说话,奇怪的是秦决的经纪人也没赶他,好像他在这很正常一样。
苏桐和柳千雪一进来,秦决如蒙大赦,“千雪!你今天来,我还没得空看你,真不好意思,不小心受伤了。”
她忙摇头,“没事没事,你伤怎么样了?”
大夫正给他绑纱布,他动动胳膊,“没事,小伤。”
“别动!”
傅安之冷声打断他,他立马僵在那里不敢动了,朝她干笑,“没事,你不要担心。”
似乎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露出什么,他拿出平时吊儿郎当的脸色,嗔怒似的剜傅安之一眼,“你那么凶干什么,把千雪都吓着了!”
他别开眼不答话。
柳千雪放下今天的傅安之很不一样。
他以前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温文尔雅的,一身的温柔气质,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感,可现在的他却满身的倒刺儿,温雅气度是半点不剩了。
秦决感觉出来他的怒火,包扎好后对他扬扬胳膊,“我真没事……”
傅安之一把压住他的胳膊,阻止他乱动的心思,居高临下看着他,墨瞳如夜,“你以为这样就能挽救什么?”他声音僵硬如石,秦决一瞬间就皱了眉,不可能。”他一字一顿道:“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曾经犯下的错,别干这样的事了,我记不得你的好。”
他松开攥着他手腕的手,缓缓退了两步。
秦决猛然站起来,慌乱中喊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相比于秦决的慌乱,他冷静的可怕,只是语气轻淡的问:“没有折断阿言的翅膀,还是没有恐吓杨梓?没有自断臂膀,还是没有……”他突然打住话音,喉结滚动,“秦决,欠我爷爷的是你爷爷,欠我爸的是你爸,你不欠我什么。”
“我……我都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他额头青筋爆跳,“我不需要你这样为我好!你自以为为我好就是伤害所有对我好的人包括你自己吗!”
柳千雪闻言震惊了。
经纪人推着大夫出去,其他人也都跟出去,苏桐拉着柳千雪也出去了,轻轻把诊室门关上。
刚起了个头儿,柳千雪还没听够就被人拉出来,抓着他胳膊问:“怎么回事?什么阿言什么杨梓?这怎么好像真跟上一辈的人没什么关系啊?”
苏桐比了个“嘘”的手势,指指诊室门。
门的隔音不太好,她侧耳倾听,依稀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秦决的声音听起来委屈得很,“我不想你受伤。”
“所以你让自己受伤。”
秦决垂眸盯着鞋尖,哑口无言。
阿言是傅安之养了三年的鸟,十五岁他跟秦决一起出去踏青,滚了一身泥抓的一只麻雀,回来就买了个笼子挂在房檐上养着,哥俩常争论这只鸟是谁的“儿子”。傅安之十六岁那年,傅父入狱,十八岁傅父病死狱中,紧接着母亲也殉情而去。
整个秦家对他的态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秦决。
有一次他们放阿言在屋子里遛弯,没想到它居然差点飞出窗户,傅安之吓坏了。秦决不知道在哪看见了什么故事,居然折断了阿言的翅膀。
后来,他对傅安之的占有欲和保护欲越来越强烈,手段也越来越不可思议。
傅安之高三被同学杨梓表白,但那时傅安之一心准备高考,拒绝了杨梓,杨梓宣布要跟他考同一所学校,追到他同意相处为止。可这豪言壮志出口的第三天杨梓就对他绕路而行,逼问之下才知道,秦决不知道从哪得知了这个消息,放学路上堵住了她,威胁她如果敢纠缠傅安之,自己的身份和能力足够毁了她的一辈子。
那是他第一次跟他吵架,两个人的关系也疏离起来。
大学后他选择住校,勤工俭学,锻炼演技和舞蹈能力,参加演出赚演出费养活自己,不再接手秦家的帮助。
秦决大他一岁,但大二知道他考上了影视学院后毅然放弃了自己的高学历和明年出国留学的计划,以高转低的姿态改学了表演专业,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跟他在一个圈子里才能最好的照顾他。
傅安之看着他的腿,眼神蒙上一层水雾,“你不欠我的,秦家和傅家的恩怨,与你无关。”
“可跟你有关。”秦决皱眉,“你说我不欠你的,你说恩怨不及你我这一代,可你记恨我父亲和爷爷。你说一切都是从爷爷那一辈开始,如果你爷爷没有为我爷爷断了双腿,就不会有叔叔为我爸入狱至死,是我家欠了你两辈子。我家把你当亲生儿子,想给你最好的,我把你当亲生弟弟,想完成你所有的愿望。你说一切都怪你爷爷失去的那双腿,那我把这双腿还给你也未尝不可……”
“你住嘴!”傅安之紧握着拳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然已经气到了极致,紧咬着牙关。
里面一时没了声音。
柳千雪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桐。
苏桐点头,“五年前秦决以铁棍自断双腿,那时他还没出名,住了四个月的院,出来后傅安之就要跟他绝交,他吓坏了,跪着求他不要走。”
双腿如臂膀。
镜头前潇洒帅气翻手云雨,镜头后风流倜傥万人之上的秦家二少爷,曾经也为一人自断臂膀,为一人屈下双膝。
她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但她能理解傅安之的恨。
那或许不该叫做恨,是愤,是怒。怒他不爱惜自己,怒他把自己的地位放的太卑微,怒他的生命不为自己只为别人。
傅安之从未因祖辈恩怨迁怒与他,是他患得患失,把那些事情看的太重要,一度认为这会让他失去这个陪伴二十年的弟弟,所以才要加倍、甚至丢失理智的对他好。
寂静良久的屋子里发出说话声,她侧耳倾听。
秦决情绪也不太稳定,“我有什么错?我至今我不觉得我有错!”他一一细数:“我都是按照你希望的去做:你不想阿言离开,我就让它不能离开;你不想杨梓纠缠,我就让她不敢纠缠;你觉得一切的起因是你爷爷失去了一双腿,那我还你一双腿……我没有做错,这都是你的愿望,所以你希望的,包括柳千雪要过的好,我都帮你。我给她保护,给她资源,捧她护她宠她,我都可以。安之,你想要的,哥哥不论代价,都给你拿来。”
一双腿算什么?他想要,命给他也无所谓。
世上一切,没有比他更重要的。
“你还是执迷不悟?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眼里的水雾凝成了一滴泪,落在他的唇角。
秦决慌了神,忙伸手去擦,“你别哭!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不知道!”他猛地甩开他试图伸过来擦眼泪的手,他腿上有伤站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傅安之身体僵硬了一瞬,咬牙强撑,“我想要的,你从来看不见。”
秦决很恐惧,“我……不会,你想要的我明明……”
“你看不见。”他咬着嘴里的软肉,“我想要阿言好好活着,它飞走了或者在笼子里都不重要,它开心就好。你也是,我也想你好好的,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是你这样的行为让我恐惧。我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把对付阿言杨梓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你懂吗?”
秦决不懂。
他蹲下身,拉起他的裤脚,纱布上没有渗出血迹。
“你不用这样,你好好的,像七年前,一切都不要变,我还是安之啊。”
“可你恨我父亲和我爷爷。”秦决并非完全不懂,只是他无法付出行动,“你恨我家人,我不想,我想弥补他们在你心里犯下的罪恶。”他看起来有些委屈,“你说的我不是全不明白,只是我没办法做到。我不想我们像七年前一样,我想我们都像七年前一样。”
傅安之要说什么,却被他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不可能,所以我也不可能。”
屋子里又是良久的沉寂。
听明白了前因后果,柳千雪觉得心里压抑得很,长出口气问苏桐:“这是无解吗?”
苏桐无奈的耸肩,“不知道,七年了,一直这样。”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万万想不到秦决这样高贵的人,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为了一个人,可以卑微至此。
如果生在楚家,按照楚家家规怕是要挨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