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他一开始设下的局么？这些结果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好笑吗？开心吗？自己做下的死局，在一旁看她挣扎，然后再悲悯的伸出半只援手，等着她感恩戴德三跪九叩的求他救自己？
她是贱，一边对长衫念念不忘，一边对别人动心，但再怎么贱也还没到明知是个要她放弃尊严的圈套，她还跪着往里爬的地步。
宁可粉身碎骨，就算她不能保全自己遍体鳞伤，大不了就真的提着银剑带着匕首把这些人杀个干净，然后干干脆脆的找个安静地方给自己一刀，化作厉鬼纠缠着罪魁祸首下地狱，也绝不可能求他。
“我柳定西一辈子没求过人，”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寒眸带光，似冷雪冻冰，“父母罚跪不求原谅，家人冤死不求圣上，受冤入狱不求对手，战场围歼不求敌军。对于一个将军而言，身死并不可怕，神死才是真的无力回天。求这个字卑微至极，一单跪下这双腿、开了这个口，这一辈子就完了。”
她一步步逼近他，微仰着头看他的眼睛，嘴角轻勾起一个轻蔑的笑，“我柳定西上辈子不求人，这辈子，也不可能求人。”她后退半步，笑意不减，“有本事，让她们来。我技不如人玩不过是我自己的问题，希望她们能赶在我还没想杀人的时候把我搞得杀不了人，不然我一定宰了她们泄愤，再自我了结。”
“慢走不送。”
她关上门，差点夹了他的脚。
想到她性子烈，但没想到这么烈，他就说了那么几句话她抵抗情绪就这么重。看着面前关的死严的门，他有点后悔自己这么莽撞了。
早知道就该想个缓和些法子，或者别给她把退路断了，起码给她留个能救她的人，再或者自己可以态度好一些，把后事给她处理了，然后就来告诉她一声，讨个赏……
怎么都比现在这样被人轰出来好。
温玉在楼下沙发上刚躺下就听见上面“咣”的一声，吓得一个诈尸又坐起来了，然后就看见二楼栏杆上楚枭寒面色阴沉的俯瞰他。
心里再万马奔腾你呼我喊，他面上也是不露一分一毫的。
他从被子里爬出来，楚枭寒下楼过来，冷着张脸一言不发的把他的被子拽过来盖在自己身上，在一边躺下。
温玉搓搓胳膊，愣是不敢抢回来，想来想去，还在硬着头皮上楼敲了柳千雪的门。
柳千雪以为又是楚枭寒，开门时下手重了些，“还有什么好说的……温玉，怎么了？”
一看见他，她这脾气才算温和了些。
温玉抿抿唇，低头道：“我……我哥抢了我的被，我想问问姐姐还有没有多余的被子？”
“抢被？”
这还真像他的作风。
她拉着温玉的手腕把他拉到慕瑶房里，“瑶瑶的房间，你先住一晚吧，明天我给她收拾了，她不会怪罪的。”
“这……明天我收拾吧。”毕竟女孩子的闺房，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都是姐姐，你随便。”
嘱咐好了，柳千雪回到房中，门刚关上楼下楚枭寒就睁开了眼睛。
刚才楼上她带温玉去慕瑶房里他在下面都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
还牵手！还给他床！怎么不让他住床？！
他抱着被子打开温玉的门，把温玉又从床上吓得跳起来，“哥、哥……要不我把床让给你？”他试探着问。
他语气冷硬，“她给你的，不要。”
说着不要，可这一脸怨气是怎么个意思？
他把被子扔床上，“挪挪。”
温玉面有菜色的往旁边让让，说死活不与别人同床的楚总还是受不了窄小的沙发。
不要归不要，共享还是可以的。
一夜无梦，柳千雪没再看见烧成水儿的长衫说要报复她。
清早下楼时，眼神一扫就看见餐桌前刷手机的男人。
她眉心一跳。
这一觉睡的，怎么忘了这祸害了。
想逃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惊动了那男人，他回头面无表情的朝她合了下眼算是见礼，“早。”
温玉围着藏蓝色大妈式的围裙，端着一碗水饺从厨房出来，很是宜室居家贤妻良母的样子，朝她不知是苦是甜的笑了一声，“雪姐姐，早。”
然后把水饺放在桌子上，又折回去端了碗蛋花汤，“早餐做好了。”
她瞟了一眼怡然的楚枭寒，心想他这么压榨劳动力温玉居然还唯他马首是瞻，也不知道这孩子看上他什么了，还是被他荼毒太久习惯了。
她在楚枭寒的斜对面坐下，也没看他，问温玉：“几点回去？”怕楚枭寒钻漏子，又道：“吃完饭就回去吗？”
温玉哪敢回答？咬着饺子，眼神瞥着身边的楚枭寒。
楚家家规甚严，养出来的孩子个个都是一派风雅的人物，一举一动都是别人学不出来的优雅风韵。
楚枭寒慢条斯理的咽下口中水饺才回答道：“是如此打算的。”
柳千雪松口气。
赶紧走，走了好。
“但是……”他话锋一转，很是关切的看了温玉一眼，“如果温玉想多跟你学习一会儿，我也不急，毕竟孩子的教育最重要。”
温玉想说他在这他不想学了，但他很清楚的看见他那“关切”背后真正的隐意——威胁。
他觉得自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戳着碗里的饺子，他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忍住眼里奔腾的泪水和心里奔腾的草泥马，坚忍的说：“我觉得围棋一道博大精深，雪姐姐棋艺精湛，令我佩服，我还想多学学，以便日后杀某人个片甲不留，为姐姐长脸雪恨！”
准备好的满眼愤恨在遇上楚枭寒无甚反应的眸子时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幕幕无言的较量以温玉认怂收场，但都被柳千雪看在眼里。
还说什么教育重要，不愧是奸商，扯谎都这么有水准。
她一边喝汤一边问温玉：“楚家家大业大，应该有家规条例吧？”
“有啊，就三个字：不可卑。”
楚枭寒一听她问就觉得是个坑，但还没等他阻止，温玉已经嘴快的说出去了。
“不可卑……”她默念一遍，记得在楚宅时楚玥好像就跟她说过这家规，说不论遇见什么事都不能卑微，爱情亦然。
她好笑的看了楚枭寒一眼，他脸部线条绷的极其紧致，她都怕下一刻断了，露出他本就狰狞的面孔。
“人都裹着一张皮，”她将饺子蘸了蒜末酱油，“皮囊上以和为贵，圆滑世故，藏起所有锋芒和欲望，可这皮越厚，里面的东西就越膨胀，越肆无忌惮的增长，越是肮脏可怖，一朝割裂，便如煮熟的汤圆一样，芝麻馅淌个狼藉。”
她抬头看他愈发绷得紧了的下颚，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就像那快要裂开的皮囊。”
这调侃一点都不好笑，暗藏着刀光剑影，温玉虽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也听出来话里暗藏是尖锐，抱着饭碗往后缩了缩，很怕被殃及。
楚枭寒听出来她这是暗骂自己“卑”，都拒绝的这么明显了还又是把人带回老家又是蹭吃蹭住，他不是意识不到，而是不愿意往这方面想，一直故意忽略，现在她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他真觉得脸上发烧。
“啪”的一声把筷子撂桌子上。
她已经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他干脆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也觉得很可怕，我是楚氏集团总裁，也是楚枭寒，我违背了家规，但不可能一直违背下去。”
我可以这样一天两天，不可能这样一辈子。
我已经为你迈出这么多步，可你不是关上门夹我的脚就是一再后退，我是楚枭寒可以为你执着，但我也是楚总，也要为楚家颜面做考虑。
没有人可以心甘情愿受你冷落还追随你一辈子的。
我终究会离去。
嘴里的饺子突然不香了。
明明是她希望的结果，可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就像自己养了许久的宝剑丢了，而且那么好的一把剑，终会遇到它的下一个主人。想着这把剑原本属于自己，却即将属于别人，就有一种被人抢了东西的不悦感，可她清楚的明白，这是她主动扔出去的，扔在泥里它也依旧耀眼，早晚会被人捡走。
你不要的，还不许别人珍惜么？
“其实你心心念念的，是八年前那个她吧？温柔体贴，还会撒娇，那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
“是你说的，女人不是只能柔弱。”他讥讽一笑，“话是你说的，事是你做的，我不过是同意了，你现在跟我求证什么？”
求证我喜欢的是之前的柳千雪还是现在的你？求到证又能如何？你若是不确定，怎么现在才问既然确定了答案并且给出了回答，现在又求什么证？难道我承认一句，你就会改变答案吗？
他清楚的知道不会。
她深深的皱眉，捏着筷子的手险些将筷子掰断。
也是，问这句多余。
就是一时脑子短路没管住嘴，突然就赌气似的想问，问了也就问了，也收不回来。
他早就接受了自己“性情大变”，也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来历，如果念着的是之前的人，不会到现在还不放过，他不是分不清的人。
“吃好了吗？”
温玉忙放下碗筷，把嘴里的饺子三两口咽下去，看着楚枭寒。
他起身穿上衣服，“跟你雪姐姐说再见。”
温玉穿衣服的手一顿，有些没反应过来。
柳千雪也放下了筷子，朝他笑笑，“好好学习，好好画画。”
“我……”他茫然的看看这两个人。
他有礼貌，说再见这样的事情用不着别人提醒，楚枭寒这一提醒，是以后再也不见的意思吗？
这两人，还是面对面的谈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