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纽扣开了两个,麦色的锁骨间坠着一个飞雁银坠,在灯光下显得栩栩如生。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那吊坠,他眼神悠远。
他无论如何不能把八年前的柳千雪跟身边这个柳千雪联系起来了。
除了皮囊,其他的没有一处相同。
就算性格可能因为遭逢大变而改变,那她这些特殊的技能呢?八年前她就是个孤儿院里学习成绩优异考出来的孤儿,而且她那时还不具备赚钱能力,全靠奖学金和孤儿院的扶持,显然是不可能有钱学武术茶艺棋艺这些乱七八糟的兴趣的。
就算是后来她出国后学的这些,或者是偶然间来了机遇,拜大师为师,那也说不过去她为什么要学武术。
以她以往孱弱的性格,她绝对不可能对这东西染指的,那就只能是她性情大变之后,可性情大变不过两三个月,她的武术造诣却绝是没有二十年练不出来的,这一点无论如何说不通。
他伸手覆住了双眼。
他不想再往下猜测了。
不管是柳千雪从八年前开始接触他就一直对他有所隐瞒,或者说她那柔弱的性格也都是装出来骗他的,还是她到底是不是八年前那个柳千雪,这两个问题他现在都不太想知道答案。
更不想知道,她是不知道为什么有意乔装改扮接近他,还是她真的不是柳千雪的话,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决定。
他想静静。
然后从长计议。
好好冷静一下,也许有什么是他忽略了的,也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觉得他需要些时间,真相和决定不必来的这么早。
他自我挣扎时,温玉正在一墙之隔的厢房里打游戏——手机围棋。
他有些接受不了今日面对柳千雪的溃不成军。
说曹操曹操到,柳千雪一脚踹开了门,把温玉吓了一跳,手一抖点错了地方,一盘棋全糟了。
柳千雪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笑,衬着身后的夜色迈步进来,屋里昏黄的灯照亮她半张脸,另外半张在她站在他床头低头看他时,显出几分诡谲来。
“小崽子,还学会背后捅我刀子了?”
不怀好意的笑,不怀好意的话,温玉下意识想咽了口口水,趴床上没敢起来。
她手撑在床尾,躬身看着他,却依旧有些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温玉大气不敢出,“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从这院墙上扔出去?”
他大概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了。
不过他觉得自己隐藏的挺好的,怎么还会被她发现?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认错。于是他很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爬起来乖乖跪坐好,“我错了,我不该震慑于哥的淫威,听哥的话去听你墙角。”
我错了,但这是我哥逼我去的,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也没办法,你要找麻烦就去找我哥,我只是个小喽啰,饶了我吧!
他把楚枭寒卖的毫不犹豫,看的柳千雪心里发笑。
其实那些瞎编的谎话也不只是为了蒙混楚建林,更多是要说给楚枭寒听的。
她意味不明的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出去了,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本来楚枭寒是打算跟柳千雪窝在院子里“甜甜蜜蜜”让姚月明自己长脸以后别来骚扰了,但没想到楚枭寒被他爷爷摆了一道,乱了计划,这一整天他除了早饭和下棋那一会儿连柳千雪人影都没看见。
姚月明找温玉也没找着,就来他院子说什么“想竞标一下他某个产品的代言”,然后被他毫不留情的一句“这事儿直接去竞标,我管不着”给打回去了。
似乎是这样的事情经历的多了,也没见她多难堪或是沮丧,转身就走了。
她成功的打断了楚枭寒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思烦绪,他活动了一下,去洗漱准备睡觉,结果手上水还没干呢,柳千雪就回来了,一看见他这张脸,他觉得自己强压下去的那点心思全都翻出来了。
他想撕了她。
看出他的不高兴,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一天没再他眼前晃悠,又是哪里得罪这位大爷了?
莫名其妙的去洗漱,然后把睡衣翻出来,她看了一眼靠在床头玩手机的楚枭寒,“麻烦少爷回避一下好吗?”
少爷拽了被子蒙住脸。
她无语片刻,也不担心他会偷看,坦坦荡荡的脱了衣服。
事实证明她放心错了地方,楚枭寒还是没忍住,不知道那根线搭错了,竟然翘起来被子一角偷窥。
偷窥也就算了,还他妈的没出息的刚看见那花白的一片美背就狠狠把被子压在脸上,拳头落的太重,砸在床板上“咣”的一声,柳千雪刚穿半条裤子,受惊一样回头,就看见床上一个僵硬的鼓包。
换好衣服,她道:“我关灯了。”
被子里没声音。
房间归于一片黑暗,她掀开被子躺进去,背对着他闭眼睡觉。
他揭开被子露出两只呆滞的眼睛,盯着房顶,活像个死不瞑目的尸体。
柳千雪突然想起来窗帘不知道拉没拉,一回头就撞上他一双死鱼眼,动作比脑子先动,吓得二话不说一巴掌就糊在了他脸上。
楚枭寒被这一巴掌扇懵了,回过神来只觉半边脸都麻了,莫名其妙又万分愤怒的瞪着她,“你发什么疯?”
她也回过了神,心有余悸的骂道:“你才发疯!大半夜不睡觉你也把眼睛闭上啊!瞪俩死鱼眼干什么,招鬼啊?”
“这不就在身边,还用得着招?”他突然收了脸上神色,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她被看的有些慌。
什么意思?什么叫“鬼就在身边”?难道他知道了她是借尸还魂?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悬到了嗓子眼。不知道他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想法,会做什么样的决定,她也在打死他灭口还是割了他的舌头灭口之间犹豫不决。
他突然毫无预兆的深处一只手,在她下巴上抹了一下,“牙膏都没洗掉,活像个伸着舌头的无常。”
他随便把牙膏往手上蹭干净,然后把她拉下来躺着,闭上了眼睛,“睡觉吧。”
这回换柳千雪闭不上眼睛了。
这一招试探玩的很溜,他觉得这大概是自己把试探用的最恰到好处的一次了。
当柳千雪疑神疑鬼的半睡过去后,楚枭寒再次睁开了眼睛,夜里看着她的眼神冰冷如雪,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虽然一切还没有定数,但他在商界周旋于各种人之间,疑心甚重,心里的天平早已倾向了她不是“柳千雪”那一方。
第二天柳千雪刚起床佣人就说姚月明来拜会柳千雪,约她却花园堪孔雀。
呵,一大早看个毛的孔雀?不吃饭的?
她当时就想驳回,但佣人接着又转告了一句话:“老太爷心里自有定数,你我或许可以一谈。”
柳千雪一听就明白她指的是文玉清,她倒是好奇起这个楚枭寒曾经的未婚妻了。
不过她仍然不觉得自己跟她有什么好谈的。
她若是一定要嫁给楚枭寒,那还真得考虑一下跟她结盟,但她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而且她还没看见姚月明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她结盟,也没看出来那个七八年没露面的文玉清在楚建林心里还有多少份量,毕竟楚建林一直没有提起过关于这方面一星半点的话头儿。
就算是昨天两人研究了一天茶艺,他也没透露出对她和楚枭寒的婚事有什么看法,真是滴水不漏。
姚月明没想到连文玉清的都请不动这个柳千雪,当时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温玉心惊胆战了一夜,结果主卧房一点声响都没有,也不知道昨晚的事情是怎么个收场,但他还是卷了家当偷偷溜去了楚玥院子。
楚玥看见他惊讶了一下,“不好奇你那嫂嫂么?不多观察两天?”
他苦着脸,“不了,嫂嫂比哥还难捉摸呢!”
楚枭寒学问大城府深,但不像柳千雪那样诡谲骇人,起码楚枭寒高兴不高兴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柳千雪却不能。
之前还觉得这嫂嫂好摆布得很,现在却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
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是被发现的,他记得自己藏的很好,怕她通过窗户看见,来回都是用滚的,滚了一身的草泥,怎么还能被发现呢?
楚玥好奇:“发生什么了?”
他也不避讳楚玥,楚玥必定是站在楚枭寒这边的,于是就告诉她楚枭寒让自己听墙角的事情,但隐下了柳千雪不明不暗的质问。
不过楚玥也大概猜出来了,不然他不会说柳千雪“难捉摸”,只是他隐了这件事,想必是没敢告诉楚枭寒。
他跑过来不是被赶出来的,那柳千雪极有可能也没质问楚枭寒为什么这么做。
她让温玉把他听来的墙角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然后趁着柳千雪又被楚建林叫去的空隙去找了一趟楚枭寒,一进门就问:“你是不是派人在查她?”
他翻出消失了两天的电脑,把紧急的事务处理了,对她的质问并不显心虚,甚至是中气十足的反问:“怎么?”
其实她就是懵的,觉得楚枭寒那多疑的心九成九得去查她的过往,没想到还真蒙对了。
她毫不客气的一把将笔记本扣下,“你在怀疑什么?”
如果不是当堂对质,而是派人暗查?
他不敢问。
为什么不敢问?因为结果他猜到了。
所以这件事不是“柳千雪跟谁学了茶艺”的问题,而是另一个更大、更重要、更让楚枭寒心慌意乱的问题。
这让他对柳千雪这个人起疑,所以不再信任她的说辞,于是干脆不去问她,选择自己暗查。
她哥是聪慧的。
“告诉我,怎么回事。”
她需要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求证什么。
他长叹口气,疲乏的揉揉太阳穴,“别掺合。”
“不行!”
楚玥态度非常强硬。
她哥的婚事她是必须要管的,何况还是柳千雪这么个存在,这人有斑斑劣迹和不良前科,她哥喜欢她可以帮忙,但如果这人有什么叵测居心,她绝不姑息。
兄控无外乎如此。
楚枭寒明白她的心意,但他并不想告诉她。他还想在真相未知之前稍微维护一下柳千雪,就像楚玥维护他一样。
“等我稍有眉目,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