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浮世间经历一场,与你的家人,未来的家人。”
凌浩重复着叶冰的话,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很久没有说话。
叶冰在一旁看着他。
刀刻般的眉峰,深邃如沉渊的眼睛,如小麦般的肤色,精瘦的腰身衬得一身黑袍笔挺。阳光自窗子中进来,迎面打在他浓黑的头发上,他头上仅用一根檀木发簪固定着,却掩饰不住他浑身无时不刻散发的光彩。
这明明是一个很俊逸的贵公子,为什么此刻眉峰蹙起,眉间拧成一个川字,是在思考他刚刚问的问题么。可是人生在世,哪里是有什么事情能想通的,书上不也说,人生之旋涡十之八九,遇上千万不可入了迷障。不过这些话,叶冰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并不敢去问凌浩,也不敢打扰他。
两个人并肩站在窗子边上,眺望远方。
一时整个无金阁安静地能听到针落于地面的声音。
“我是凌国人。”
凌浩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叶冰回过神,细细听着。
“我的母亲在我出生第二年就去世了,不过我的父亲有很多妻子,他并不缺我母亲那一个。我是他的第七个儿子,他也根本不缺儿子。我母亲去世之后,尸骨还未寒,他就把我送离了凌国,让我去到一个全无依傍的地方,任我自生自灭,再也没有管过我。”
叶冰没想到,凌浩居然会有这样凄惨的身世,一时看向他的眼里也带上了点同情。
凌浩恍然不觉,脸色沉浸在刺眼的光芒中看不清楚。
“因为没有人教我,我到五岁才开口说话,说地第一个字不是爹爹或者母亲,而是痛。这么多年过去,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场景,我被一堆孩子摁倒在地,用木棍,用脚,用手,用小石头,但凡他们能想到的招式,都用在我的身上,太痛了,我实在是忍不住讨饶喊了出来。但是他们听我喊出了声,仍然没有停手,我就知道,说我不会说话而打我,只是一个要打我的借口而已。打那以后,我就开始渴望变强,强大到,让所有人都打不过我,这样,他们也就不敢随意欺负我。”
说到这里,凌浩停了一下,转过头看向叶冰,“就像你一样,我心中的也有着滔天的仇恨,所以我才会有今天。叶冰,人确实不是天生三六九等,你能有这番见地可见一斑,但我也希望你能记住,在人汲汲进取的时候,需要放弃的东西很多,只有舍得放弃,才会有最后的成功,而不是瞻前顾后,抹不开脸面,心慈手软妇人之仁。”
叶冰的脸色一白,咬着唇低下了头。她明白凌浩要跟她说什么了,可是,很多事情,虽然她太渺小改变不了,但是只要是能坚持的,她都希望让它们好好地不要受到她的坏的影响。
“你和叶县令一家,如今已经是不可能割舍地开的,除非你的身世大白于天下,那他们最多也就是被蒙骗之罪。可是,你现在可能把身世大白于天下吗?”凌浩冷冷道,“你有仇未报,你的恨未消。到底是因着什么,你居然还会生出这种慈软的心来。虽然你我之间有约定,不过只有你表现地让我满意了,最后才能你我都如偿所愿。可若是你中途退怯了,叶冰,后果你是承担不起的。”
凌浩转过身,缓步走到桌边,悠悠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轻抿了一口。
“我今天找你来,跟你说这么多,就是要让你明白,我的承诺只有你成功了,我才能做到。若是我现在就可以挥兵去纳兰国,杀了纳兰轩,那我还需要你这棋子去做什么?有了这等实力,我自可以去做我自己要做的事情,完全不需花心思在你身上,更不可能管你的什么血海深仇,还要费心思帮你治一身沉珂疾病。我希望叶五小姐能放下你心中叶五小姐的尊严,从此认清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实力,待得你羽翼丰满,我也不能奈你如何时,再来与我谈东论西说条件。”
叶冰的身子在窗边抖了抖,扶住了窗朹才勉强站稳。
凌浩平日里沉默寡言,但他真正跟人说起来,却总是旁征博引,一针见血,让叶冰避无可避。
不过是一点私心,一点善意,凌浩竟然也不允许她拥有。可就算是如此,她也只能照做,不能拒绝。
就像凌浩说的,她真正的身份,她自身的本事,还有她这一身随时可能会去的顽疾。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她不敢去触碰的弱点。
“你可以在这里想明白,也可以回去想想明白。我并不会强你所难,不过从我的黑域走出去的人,那规矩你也是知道的。没有开始之前,我允许你随时退出退缩,但是棋局一旦开始了,如果有棋子想要弃盘而去,我凌浩是不可能放过他的。”凌浩说完,起身走了。
叶冰还扶着窗朹站在窗边,她的心里一片漠然。
凌浩的话不能不听,叶县令一家是必须被扯进她的事情的。
可是,他们的安危她也要顾及,这不是凌浩说的妇人之仁,而是知恩图报。
报仇雪恨固然重要,但若是没有了良心,她和纳兰轩又有什么不同。
她与凌浩,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姐,晚了,我们该回去了。”浅衣在门外轻声道。
叶冰应声开了门,对浅衣点点头:“走吧。”
“小姐,这边才是去书阁的路。”浅衣叫住走了反方向的叶冰。
叶冰赧然,她的方向感实在是太差。
两人一路从千金轩拐回书阁,在里面等了不久,胡四就醉醺醺地回来了。
“小姐。”他脸色潮红地打着酒嗝。
“哎,去去去。”浅衣赶他,“离远一点,一身的臭味,没得熏了小姐。”
“小的多喝了几杯。”胡四的脑袋还算清醒,勉强地给叶冰打了个揖,“给小姐告罪了,小姐可千万不要告诉老爷。”
“小姐是那种多嘴的人么,你只管自己管好自己的嘴就是了。喏,这是你的酒钱。”浅衣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
胡四忙上前接了过去,又急忙退开,怕自己身上的酒味冲了叶冰。
“一会回去你就自回去收拾下,别让老爷看出来你没守着小姐,知道吗?”浅衣嘱咐。
胡四点头应是:“放心吧,浅衣姑娘,我回去洗把脸就没事了,记得姑娘的话,没敢喝几盅。”
“算你识趣。”浅衣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