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处理了工地上的事，一转头却看见沈岸站在不远处，正含笑看着这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看了多久。
“沈先生这是要进山？”
沈岸今天换了一件黑色T恤，军绿色长裤，背上背着背包，手里还提了把小铲子，听见我询问就笑着点点头：“去采点标本。你这是——”
“处理点事。”我简单地回答。
沈岸了然地又点点头，看着通往山下的路轻声说：“这边比较乱，那些人都是亡命徒，你要小心点。”
他说话时那种关切的意味并不浓重，却很自然，我不自觉地就答应了一声，看沈岸往山上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何罗鱼的事，忙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山里不怎么安全，天黑之前最好是回来。”
沈岸从山坡上转身，微笑地冲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见了，然后才转身进了树林。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中，转头回了王强的房间。
一进房间门，我就看见王强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背靠着墙，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喜又有些紧张，一听脚步声就问：“是胡先生吗？”
“怎么了？”我警惕地环视房间里，并没有别人。
“刚才，刚才有人进来了。”王强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体，“他往我眼睛里滴了些药水！”
王强有些紧张地向我叙述了刚才发生的事。
也就是我刚刚出去不久，他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了，开始他还以为是我去而复返，但那脚步声却是陌生的。
王强也不是吃素的，虽然目不能视，他也立刻坐起来，一边问是谁，一边悄悄伸手去摸枪，不过他手还没从枕头底下出来，就被人在身上按了几下，顿时半边身子都酸麻得不行，连手都抬不起来。
不过来人并没对他做什么，只是解开他眼睛上的布条查看一下，又给他双眼里各滴了几滴液体，之后将布条重新裹上，便出去了，从头到尾，不过是三分钟的事儿。
“那你现在眼睛怎么样？”我伸手就去解王强眼上的布条。
“很好啊，觉得清清凉凉的，整个人都清醒了很多。”
我仔细地观察着王强的眼睛，原先睫毛上堆积的脓血已经被洗去了，眼皮能睁开一半的样子，只是眼球上仍旧布满红血丝，细看还在缓慢地渗着脓血，可见这滴进去的药水只能起到一个舒缓止痛的作用，并不能治本。
王强凭着记忆指了指房里的桌子：“我好像听见那人最后把什么东西放到桌子上了。”
我扭头一看，台灯下面挂着个五彩的小布包，仿佛一小段霞光从天上落到了房间里。
布包只有桃子大小，做得极为精致，我拿起来细看，发现这原是一块素白的缎子上，上头的五彩色不是印染，而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绣线细如发丝，青黄赤白黑无色绣得浓淡相宜，尤其两种颜色相邻之处由深而浅，又相互渗透的感觉绣得生动自然，不拿在手里细看，恐怕还以为是染出来的。
布包里头硬硬的，我扯开袋口的红绳，发现里面有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宽腹细颈，旁边还插了一张小纸条，上头写着：柏上露，每三个小时滴眼一次，可涤恶气，祛风邪。
柏上露？我把玻璃瓶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松柏叶的清香。
“胡先生，是治眼的药水吗？”王强充满希望地问。
“是。”我把琉璃瓶收好，心里却翻腾个没完，“至少可以保住眼睛不恶化。”这居然是柏上露！那么这个五彩的小布包，难道是仿制的眼明袋？
我这会儿真是觉得自己的思维还不能很好地打开了，升仙馆里藏书不少，而我在入观后就把观里的藏书都看过了，并且熟记于心，可要真到了实践里头，却有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
比如这个柏上露吧，在《续齐谐记》里就有记载，我几乎是能倒背如流的：宏农邓绍八月旦乳华山采药，见一童子执五彩囊承柏叶上露，皆如珠满囊，问用为何，答赤松先生取以明目，后世人八月旦做眼明袋，即此遗像也。
如果现在是出题考试，我肯定能答得一字不差，但说到学以致用……我忽然发现自己实在还差很多。明明知道休旧鸟是以阴邪之气令人生痈，怎么就没想起来用柏上露来明目驱邪呢？
我忍不住想在自己头上来一拳。人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这算不算脑到用时不见开？难怪师父和师兄老要我多历练多历练，不出来一趟，永远发现不了自己是有这么多的欠缺。
只是，送柏上露来的人是谁？我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沈岸，但随即否定，他也许就是个普通人。
不管怎样，这人至少现在看起来并无恶意，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立刻抓住何罗鱼，我跟王强交代了一下，又往山谷里走。
没了工地上施工的声音，山谷里那哗哗的水声伴着枝头上的鸟雀叫声听得尤其清晰，倒显得越发幽静。
白天的山谷看起来仿佛一块碧玉，只有蜿蜒而下的小河像条银线将这块碧玉分成两半，河里星罗棋布着被水流冲得光洁圆润的石头，要从这些石头缝里发现何罗鱼，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站在山坡上往下看，发现那河边居然站着一个人，那人虽然背对着我，可我从他的身形和装束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刚刚说要进山的沈先生。
他怎么会在这儿？我眼皮重重一跳，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那柏上露就是他送的，腾蛇也是他伤的，那天他对我说的一切，都只是做戏，只是为了打消我的疑虑。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人的城府实在是太深了，深到让人害怕，配上他时常笑眯眯的表情，可就真的是只笑面虎了，不过就算是只笑面虎，目前看来还不会伤人，反而在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