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副朱漆大棺,两头用黑字写了大大的寿字。
“妈呀!”都说阴阳有别,形同陌路。
我实在没有想到能在活人居住的地方看见棺材,冷不丁看见,胆子再大也架不住。
我吓得几乎黏在身后门板上,双脚离地三尺,又重重跺在地面。
“哎呦。”我又叫了声,活动十根发麻的脚趾,心里咒骂姬老头。
这老头行为怪癖,正屋居住的房子里,床正对面居然摆着棺材。
难怪我说大夏天进这屋也凉嗖嗖的,看见这种黑漆大棺,老电影里僵尸都是从里面跳出来。
虽然我下了几次斗,却不代表我天不怕地不怕,心跳加速差点没抽过去。
好不容易恢复镇定,我知道这是农村习俗,老人上了岁数都得准备寿材。
棺材,有升官发财之意,只是摆在正屋未免不合情理。我没去管,也不害怕了。没有尸体的空壳子,我犯不着仔细研究,还是看看屋里有什么吧。
从正屋的摆设来看,姬老头平日的生活很单调,几乎到了枯燥无聊的地步。
我不知道姬老头和村里的人为什么留在山顶不愿意与外接触,他们是爱护家园,还是想守护什么呢?我四处翻找,在床底拉出只樟木大箱。
箱子陈旧,估计是民国时期的老物件。箱子外有锁,我在柜子抽屉里的书页中找到钥匙所在,将樟木箱子打开。起初拉动樟木箱子,我感觉里面有些沉,似乎装了石头。
等我将箱子打开,却发现里面全都是破衣烂衫。
把手伸进去,却摸到一冰凉凉的冷物件。
比死去的尸体还要冰凉,我顿时神经一刺,额头涌现的汗水登时封闭。
怀着紧张的心,我将破衣烂衫中的冰凉物体取出。是个有两只巴掌大小的响器。
所谓响器,就是能发出声响的乐器,看形制,类似编钟。
但我掂量掂量,响器自己发出清脆的碰击声,犹如金石击打玉磬,非常悦耳。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大学的时候,授业的老教授曾经介绍过。
我仔细回忆当年学业的点滴,脑子里苦思冥想,总算想起这是什么。
木铎,这竟然是木铎!
木铎者,是夏商时期的响器,也是礼器,相当于巨大的铃铛。
木铎虽然有木字,通体基本由青铜铸造。昔日,有木铎金声说,有人尝天下无道,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这是赞美孔子的话,足见木铎这东西背后的含义不一般。
我手里这只木铎,通体青金色,铜锈犹如翡翠花开,煞是古老。
跟着大烟袋学,我也能大致判断古物年代。
凡夏商周三代,青铜器都是国之重器,特别是有铭文的,一个铭文就是十万美刀。
我没想到姬老头会收藏一只木铎,而且木铎正中有铭文,与胖子给的夏禹王祭祀燧人氏玉琮内的文体属于相同体系。
我立马意识此物不同凡响,多半是夏朝时期,保不准和夏禹有关。
此地原名就叫禹王台,有这么个名字,我不相信里面没有文章。
事情越想越深,我陷入自己勾勒的故事背景中,肩膀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身后有木板活动的不灵活声,又像是深山竹子在大雪天被压断发出的爆裂。
我心中再次揪起来,后背寒毛倒竖,还以为是朱漆棺材里的粽子跳了出来。
回过脸,我满脸受惊吓的表情,却看见娘娘腔站在身后,他那张阴柔的脸离我很近。
“找到什么了?”娘娘腔阴测测的问。
“关你屁事,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我没好气的回答,刚才差点没将我吓死。
看娘娘腔没有丝毫愧疚的歉意,我就知道他是故意的,自然不会有好语气。
娘娘腔噗嗤一笑,侃道,“我只听说过人吓人,吓死胆小人,莫非指的你是?”
“放屁,小爷下过的斗比你家祖坟都多,一边去。”我双手抱着木铎撞开娘娘腔。
没想到娘娘腔身形柔软,似影子折射,转手便将我手里的木铎抢走。
“奇怪,普通的农村老头,怎么会有木铎这种东西。”娘娘腔阅历不浅,到手就认出东西是什么。
“别人在黄河里捡的,要你管?”我翻着白眼说。
“不可能。如果是黄河里捡的,常年泡在水里,木铎表面不可能有这么完整的绿锈。”娘娘腔摇头说,对于冥器的了解,他可以称为大家了。
“要不,是他在土里挖的。”我又猜,这有可能。
“不对。假如木铎埋在泥土里,铜锈必然会沾染泥土的颜色,而且铜锈不可能这样青翠干净。”娘娘腔又说。
“那,这是他家祖传的。”我鼓着脸,这是最后的解释。
“不可能,上面还有地气。”娘娘腔用鼻子在木铎上闻,这属于摸金校尉的秘法,“出土不过十年。”
“那你说,姬老头家里的木铎,莫非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不成?”我双手叉腰,瞪着娘娘腔要他给答案。
娘娘腔刚想卖关子,苏衡从外面径直走进来,他们没在其它地方发现有用的东西。
“依我看,此物出自地下冥宫。冥宫上不见九天,下难窥黄泉,处冥冥世界而外实中空。这个木铎,便是出自其中。”
苏衡的话太过玄妙,他的意思,是说这个木铎是姬老头通过地下地宫取出来的。
古墓分两种,直土坑回填是非常原始的做法,对于陪葬的冥器不容易保存。直土坑之后,是修建地宫,在地下修建一个真空的空间,用来安葬墓主正棺和冥器。
在行家眼中,只需要闻味道、看绣色,就知道冥器是哪里出土的。苏衡所说,此木铎出自地宫,是姬老头从某处地宫内盗出来。
“不会吧。”我说,“姬老头骨瘦如柴,莫非还是隐藏的倒斗高手?”
很多人以为直土坑最防盗,其实不然。
修建地宫虽然费钱费工,但中空的地下可以安置毒气、流沙、飞箭等机关,端的是变化无穷的杀数。反观直土坑,就显得呆板了,很容易被盗。
苏衡想了一会儿:“应该不是,他身上的土气不是下地带出来的,应该不是个倒斗的。”
“那你还说木铎是他从地宫盗出来的?”我问。
普通人倒斗,十个去十个死。
墓主不是善良辈,倒斗也不是玩游戏,没有再来一次的说法。
“这我不知道,但是既然有木铎出土,说明姬老头得到木铎的地宫很大,至少得是王的规格。木铎在古代象征王道,象征太平盛世的歌颂神辞,只有最伟大的帝王才能将它作为陪葬。”
苏衡对我解释。
当然,我们搜查姬老头,除了木铎,没有其它发现,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闻姬老头身上的土气,不是下地携带的,说明他不是倒斗。
而且家里只发现了一件木铎而已,显得奇怪。
木铎出世量很少,但是价值并不高,充其量就是面唐镜的价格。
不过姬老头家里的木铎有铭文,还是夏篆,只有大烟袋认识。
我将文字照下来,等大烟袋回来了再给他看。
未免打草惊蛇,我将木铎放回原处,却忘记将樟木箱子里的破衣烂衫还原。
我做事不够老辣,没有把东西完全还原,姬老头回来肯定看得出。
只是我没想这么深,所谓盗亦有道,木铎给他放回去,多的我就没有在意。
没有发现其它东西,不过木铎的出现足以证明姬老头的不同,看来他也是有故事的人。
是夜,明月穿梭于云海之中,星辰洒满整个银河,从银河的河岸倾泻入人间。
哪怕是白天,少树多土石的观音殿也很难有蝉鸣喧嚣,到晚上就更安静了。
我们挤在炕上睡觉,我正梦见神游天外,梦里遇见一个帝王高踞于冷暗的王座上,他俯视着我,我凝视着他,似乎,我认识这个陌生的人。他到底是谁呢?
竟是给我高高在上的冰凉陌生,然而透过空间和时间的交错,我还是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轮廓。真的是他,是他!
我即将要吼出来,但是声音卡在喉咙迟迟不能出声。
无声的憋屈溢满我的胸腔,我快要被憋得爆炸。
还好,那只是个噩梦,我在里面不会死,只是难受罢了。
拼命摇头,我浑身起了层热汗,整个人像是煮熟的虾米。
我睡得不安稳,挤在旁边的娘娘腔被我弄醒,瞪眼一脚将我踢下炕。
跌到炕下,我叫出声,梦也醒了。
娘娘腔懒得看我,转过头继续休息,我趴在黑暗里,还在回味刚才那个梦。或许是他,或许不是。
一瞬间的恍惚,几乎连接千年的重叠,将光影重新交织。我站起来,欲要报复回去,让娘娘腔尝尝厉害。还没动手,我听见外面有动静,是小偷的动静。
我往窗子那边看,外面黑漆漆,只有阴风阵阵。
不过的确有人摸进来,只是没有开灯,在姬老头的正屋里摸索。
想不到这少人的山上还有小偷,我们现在给姬老头看家,假如丢了什么东西,难保不会落在我们身上。
我可不喜欢当冤大头,虽然姬老头挺穷,但架不住正屋有木铎,还是颇为值钱的冥器。我去推娘娘腔,叫他起来。
男女有别,苏衡睡在隔壁。娘娘腔被我叫得烦了,伸手将我打开,继续像头死猪酣睡。
见叫不醒他,此时我到隔壁找苏衡,难免会惊动那个贼。
正屋里面有棺材,大白天我进去都感觉凉嗖嗖的有阴气,更别提晚上,那就和古墓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