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进来的那玩意,何首乌般,初具人形。
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你要说是石头,看着更像化石。
正眺目瞻仰呢,压垮骆驼刺藤团的那东西,向着我又滚了两步。
看清了,哪里是何首乌,分明是一具干尸,浑身的肌肉都蒸发成咸鱼干皮。
大晚上,我还在墓室里躲风沙,冷不丁有干尸从头顶掉下来,岂不是会吓死人。
我先惊了惊,又想不过是死人,又并非没见过,于是慢慢放下戒备。
提起干尸,沙漠里多的是,都快赶上燕京的烤鸭数量。偶然跌进墓室的干尸,并非横躺,而是盘膝而坐,关节已经和筋肉腐融。
这让我相信,此位大爷,并非墓室的墓主。
否则,这会儿它不应该只躺着。换做我睡墓里被人丢出去,外面又干又冷,大抵会诈尸把对方咬死。既然看它半天没动静,又不是墓室的所有者,我倒犯不着惧。
墓室里放着的是棺材,即便尸体成了干尸,那也是躺着,并非盘膝而坐,我与它都是不请自入。干尸表面蜡黄,皮肤有多层叠皱,像是起伏的黄土地表。
我打了个嗝,把灰暗的火堆烧旺些。
同是天涯沦落人,若非遇见葫芦及时赶到,我的死相不比干尸的好看。
表体的衣服早就烂完,也分不清是啥年代的粽子,至少有二十年以上吧。粽子也能拉出去卖钱,不过其中也分了三六九等,西派是这方面的专家。
除去西派,南北两派的手艺人,几乎都不会拉尸体出去卖。
前文提过,尸分乾尸坤尸,也就是湿尸干尸。看这具干尸品相完好,也相当于粽子里面的鲍鱼粽子吧。
由于是死粽子,不可能诈尸,我离得比较近,并无放在心里。想想,那时的场景真是可怕,不过那时我忙着烤火取暖,没功夫多想。
外面鬼哭狼嚎,劲风吹拂三丈黑沙,直入暗天。
墓室内,火光忽明忽暗,却见得有人坐在火边。不远处还有干尸盘膝倒躺,尸面朝着火焰,几个窟窿绽放出异色。
大约过了几分钟,墓室内传出皮壳破裂的咯吱声,像是有人踩碎了晒干的豆子。
我以为是葫芦回来,吱声向外问。而回答我的,是呼啸的狂风,千里无碍的在外面肆虐。葫芦并没有回来,而豆子破裂的声音,逐渐繁密,来自阴暗的墓室。
我把目光,聚集到掉进来的干尸,正好对到干尸脸部的几个大窟窿。
火光下,干尸的面部阴影狭长,遮蔽了残存的五官。唯独张大的嘴,能把炙热的火焰全部吞噬,目光对上,留给人脊骨发寒的阴森恐惧。
有点吓人,特别是在那么昏暗不清的环境,连蛤蟆都能被误看成庞然大物。
豆子碎裂的声音,是从干尸体内传出,我听得清晰。
干尸不会说话,倒是那种声音此起彼伏,带给我很大的不安。由于受了伤,我连站起来都费劲,只能勉强撑着架势,坐在火堆边。
攥捏着拳头,四周并没有什么武器,只有堆带刺的骆驼刺。
乖乖,这年头干尸都能诈尸,年月得多邪?
葫芦携带的背包里,只剩下几块压缩饼干,根本没有黑驴蹄子,也没有糯米啥的。
也对,那么厉害自信的人,平时压根不会想起这些东西。
苦了我,倘若干尸真的尸变,我拿什么应对。
尚在心如油煎之中,碎裂声逐渐盖过穿进的风声,使我只能听见那种心痒的碎裂,却忘记自己身在沙漠的风沙包围。祈祷了几句无量天尊,相对于信仰,我比较信赖于本土宗教。
可惜平时不烧香,干尸体内像是安置了弹簧,原地蹦了三蹦。
我跟着,心提到嗓子眼。妈呀,就这种干成咸鱼的粽子,真能尸变!
我双手按在骆驼刺当中,过度的紧张,使我不知痛觉,浑身的神经都朝着干尸而变化。
干尸浑身褶皱,应当是脱水而死,死前体魄较为雄壮,胸前还挂了两坨圆形的痕迹。看不出丝毫楼兰美女的艺术感,只有深深的恶心。
随着风沙再次吹入墓室,内部视线渐化于混沌。
我趁着时间,往火里投了两摞骆驼刺,接着双手撑着躯干朝后,靠到墓室冰冷的墓壁边。
想我是拼了命的挪动,努力和干尸保持距离。回头看,自己也才不过和干尸半米来远。
不对劲啊,刚才它还离我两米开外,怎么距离越缩越短了?
脑门顿生了层热汗,顺着脸颊滑到衣领,真比玄铁还冷。
该不会是我移动时,干尸也跟着移动。否则我怎么查觉,干尸的手指都快挨到我的脚尖。情景,犹如近在咫尺的刀锋,快要割到我的喉咙。
我紧按着胸口呼吸,喘着大气看着。
掉进来的干尸,有问题!
见得干尸再次挪动,此次肯定不是我的幻觉,连那干枯成树叶的皮肤,都有复活的趋势。满是褶皱的身体,忽然充满了气,开始膨胀。
我估摸着是具女性干尸,该不会是色中恶鬼,否则哪能轻易起来找我谈人生。于是我抬脚,在还没被吓晕的前夕,把干尸往回猛的一踹。
咔嚓,半条胳膊被我踹开,都露出如旧棉絮的干肉。然而让人不可置信的是,断裂的伤口顷刻间又合拢,仿佛刚才那脚只是我的臆想。
随即,干尸皮肤的褶皱相继裂开条缝,有东西从褶皱裂口处钻出。
非常恶心的感觉,再说我退无可退,只能干眼看着,又不敢闭眼。
我怕自己闭上眼,干尸就会扑过来。恶心了大半天,那种褶皱如人的眼睛般睁开,大致数数,干尸浑身有几十个那种眼睛,都裂开条缝。
蜡黄的裂缝里,索索有动静,有一抹淡淡的绿色,正在其中滋生。
偏见得绿色中,藏着扣着,一丝腥红的血色。等到它从褶皱里钻出,我再也不能保持急促的呼吸,脑门的汗水瞬间蒸发。是曼珠阿华,对,是魔国的亡灵,曼珠阿华!
前不久,我还在小木屋见过,这种奇异的死亡诅咒是如何把人给吞噬殆尽。
没想到,这具干尸的体内,便寄生着曼珠阿华的种子。或许埋在沙子里,种子不会发芽。
可一旦让它接触到空气,疯狂的魔鬼毒舌,将蔓延整片沙漠戈壁。
恐惧再也无法包裹,我尖叫道:“葫芦,葫芦!”
大笼的藤蔓顶碎干尸,就从干尸体内流出,像碧绿的瀑布倾泻。
可恶,葫芦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我心中惊惧万分,其实时间也没过多久,再加上外面环境恶劣,移动速度将非常缓慢。如果是诈尸,不对,现在我宁愿干尸是诈尸了。
不管是粽子还是僵尸,总是能有对付办法的。
可是,面对曼珠阿华,那是屠城的魔花,没那么好对付。我诅咒这种花应该灭绝,但这种花已经开始在墓室生在,蔓延而出。
想着活命的出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就没这么倒霉过。
记得在小木屋里,我和葫芦联手对付过曼珠阿华。其实是葫芦单独对付的,曼珠阿华的命穴,就在它盛开的花朵上。可仅凭我,万万不能对付得了。
对了,脑子里突然想到,貌似这种植物还挺怕火。
于是我奋起扑身,由于只能靠两只手臂挪动,我几乎是董存瑞炸碉堡那种姿势。挪动到火堆边,我添了几把骆驼刺,把能烧的全部烧旺。
待到我回头,见曼珠阿华生出绿色藤蔓,已经破开干尸,朝着我遥遥奔来。
侧转身体,我使了招空城计,用身后的火焰逼退藤蔓。
果然怕火,天下间金木水火土,总能克制任何事物。然而藤蔓惧火,但火也不是完全的克星。再加上墓室内寒风涌灌,火焰燃烧得非常弱。
出于需要,我开始燃烧骆驼刺,脑子里根本没有珍惜这个词。
火是大了,在风中愈发燃烧得激烈,材料很快就要见底。
曼珠阿华暂壁锋芒,伺机蛰伏在地面,准备火弱了之后给我致命一击。我眼中欲哭无泪,身体的负荷不容许我撒腿就跑,即便我能跑,也定然跑不过。
于是,我就像落入水中,拼死抓着稻草的人。
后背依靠在火堆边,背上滚烫,衣服都快被点燃。
如此拖下去,我必死无疑,得想法在葫芦没回来之前,先想出拖延之计。
这种植物有思想,我装作没了骆驼刺,火焰减弱的姿态,好打个出其不意。
藤蔓接踵靠近,火焰弱一分,它就进一寸。我收拢了腿,慢吞吞拖下衣服,眼睛毫不放松侦察敌情,梗得脖子发酸。沙漠里的风,就是这样见风使舵。
火旺时,火借风长,都快蹿到墓室顶。
火弱时,火因风衰,转眼化为海碗大,即将冒烟熄灭。
藤蔓在那时,便席卷而来,沿途开出象征死亡的荆棘。我脱得只剩最后件衣服,手里攥住件薄棉衣,软鞭般对着抽去,将藤蔓拨开。
由于是棉衣,很容易烧着,我顺着把带火的棉衣抛到藤蔓附近。
继而忍着皮肉火燎的焦疼,将还在燃烧附带高温的火堆掀翻。
火星四溅,数千流星砸了过去,场面相当壮观。
藤蔓缕缕遭了火烧,烧焦后弃了枯枝,尽数藏回干尸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