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一到李大姐家,就把农村里新近出现的问题,农民当前的生活状况,以及她和郭洋下去调查的情况,都给李大姐说了。她也把带来的材料交到李大姐手里,让她看看许多实际而生动的例证。
李大姐家住的是一个小四合院,房子不多,家里的陈设也极其简朴。小小的客厅,只有一张长沙发,几把椅子,一张小圆桌。两边有两个书橱,里面摆满了书,墙上,挂了一幅山水画。向阳的窗台上,摆了一些花,蟹爪兰,君子兰,水竹,都长得生机勃勃,蟹爪兰的花还在开着。
曹芳到了这里,就象回到自己的家一样,她让李大姐看她的材料,她自己也开始起草一份答辩信。李大姐的两个孩子,都在上大学,吃过晚饭就赶到学校里去了。家里异常安静,只有隔壁胡同里,刚刚流行起来的港台歌星的歌声,不断飘过来,使人心烦。
曹芳很快就把答辩信写好了。她回头看看大姐,大姐把材料放在膝盖上,出神地想着什么。曹芳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来,轻声问:
“大姐,你有什么感想?”
“问题满复杂。”大姐说,“你知道吗?自从七八年,你们搞了个什么八条规定,北京就有不少人在议论郭洋了。今年以来,对你们省的议论就更多了。许多人并不了解情况,一听说要搞什么责任制,搞包产到户,都很惊讶,所以报纸上出现这封信,并不奇怪。”
“发这样的信,为什么不调查一下呢?”
“这个……”大姐想了想说,“这恐怕也怨不了报社,是不是有个别部门领导,有了批示,转给报社要报社发的呢?”
“这很可能!”曹芳说,“我也认为那封读者来信及其按语,决不会是党中央的批示,我不相信那是党中央的意见。报社既然能发表这一方面的意见,也应当发表另一方面的意见。我第一步要争取的就是,报社应该发表和那封读者来信持相反观点的意见。这样,就能够造成一种印象,这是个可以讨论可以试验的问题,就能够消除以为那封信是代表党中央意见的误解。这样,下面就好办得多了。”
“你这个小曹!”李大姐不由笑了,“你也学会搞点政治斗争了。”
“大姐,你说,这个要求能做到吗?”
“反正我是被你说服了。等报纸负责人来,看他怎么说吧!不过,你要他们明后天见报,减轻郭洋的压力,这恐怕不容易。”
“大姐,我求求你,你也给予一些支持吧!”曹芳央求说,“这不仅是为郭洋减轻压力的问题,还是为亿万农民说话的大问题。你不了解,这封所谓读者来信,给下面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李大姐沉吟着,也在想,自己能从哪些方面给予支持。她现在已经完全同意曹芳的见解了。这几年她虽然不到农村去,但她对农村情况还是了解的。农民,这个占中国人口最大多数,最能吃苦耐劳,最善良朴实同时也是最穷苦的阶级,她对他们也一直是念念不忘的。她不知道这封信发表的具体情况,但她大致能判断出发生这一问题的根源来自何处。不过她不好把自己的判断告诉曹芳,因为这毕竟都是内部的认识不一致的争论,她不能犯自由主义。
曹芳看李大姐不言不语,她估计她还有不便讲的话。她不问她这个,她想起一个主意,附在大姐耳边轻轻说了几甸。大姐回头看看她说:
“你的要求越来越高了。”
“大姐,只有依靠你了。”
“他很忙。”大姐说,“忙得叫人担心,日日夜夜,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候。我跟他的秘书联系一下,把你的材料转过去。”
“那太好了!”曹芳叫了起来。她把大姐的手握得紧紧的,握得大姐叫了起来。
“我不要求别的。”曹芳放了大姐的手说,“我们只要求准许试验,结论让实践来证明。”
“你是想让他马上表态?”
“我说过了,我不要求表态,我只希望不要象现在这样,公开禁止。我相信农村的责任制一搞起来,一定能够以强大的生命力,说服那些现在拚命指摘它的。我相信郭洋也是这个看法。”
她们正谈着,电话铃响了,是总编辑打来的。他先和大姐讲了半天,讲些什么,曹芳听不见。她看看大姐脸色,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担心。末了,她才把电话转给曹芳。
“真对不起,曹芳,我不能来了。”总编辑在电话里说,“你的材料我都看完了。我晚上碰到了一件临时紧急任务,是一次很重要的外事活动,我不能请假,请你谅解。”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见面呢?”曹芳以为他是推托,心里很恼火,说话也有点冲了,“我先把我的要求跟你说一下,我也起草了一封读者来信,这个读者就是我。我要驳斥那封读者来信。我要求报社以同等地位,发表我这封来信,最好明后天能见报。因为我们省后天要开省委常委会,讨论这一问题。”
“你的要求我听见了。”总编辑在电话里仍不慌不忙地说,“我马上派人去取你的信。但是,能不能见报,什么时候见报,我现在都不能答复你。你要耐心等待一下。”
“我没有时间等了。”曹芳着急地喊,“农民也没有耐心等了。我认为我这个要求是合理的。你们发表的那封信,也不过就是一封信罢了,它总不是党中央决议,要人无条件执行吧!”
“曹芳,曹芳!”大姐在一旁提醒她注意说话分寸。
“那封信当然不是中央决议!”总编辑倒也没有生气,说,“中央决议是三中全会公报。”
“可你们这种发表的方式,给读者一种错觉,好象它就是代表中央的。”曹芳现在是心急如焚,顾不上大姐的提醒,仍激昂地说,“现在只有发表不同观点的来信,才能消除这个错觉。我认为我这个理由是站得住脚的。”
“当然!当然!”总编辑说,“但我还是那句话,现在我什么也不能答应你。好了,就这样吧!明天下午,我再和你联系。”
曹芳还想争,可是对方啪的一声,已经把电话挂上了。
曹芳拿着耳机直发楞,叫了一声:“办事为什么这样难啊!”
她颓然坐下,首先想到的是,不知道后天的省常委会,郭洋将会碰到什么样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