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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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辰铭几乎没怎么睡。查苡走后,他回到楼上,又在沙发上靠了很久。查苡的话在他耳边缭绕。曹芳和爸爸谈的那些话,也不断在他脑袋里浮起。特别是春芸那特有的深不可测的眼睛,总是象在黑暗中带着冷笑、期望、怨恨的神情看着他,使他脸红心跳。

  他终于睡到床上。有弹性的柔软的沙发床,轻暖的羽绒被子和洁白的软软的枕头,同样也不能使他很快入睡。另一种模糊的不安的感觉,又闯进他的心里:他凭什么该睡在这里?而查苡他们就该睡在那边?睡在这里就舒适,幸福?他靠的是什么?还不是父亲的地位!这是光荣,还是羞耻?他想起查苡打量这间房子的神情和她的叹息,想起她说的“到底是贵公予,规格不同”那句话,心里不是个味儿。

  贵公子?什么时代了!还有这种称呼。这是玩笑?不是,这是一种讽刺!查苡天性宽厚,她是用玩笑的口气代替讽刺罢了。

  那么他在春芸的眼睛里,将是什么人呢?他现在已不是一九七四年来找落户地点的他了!他不仅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而且身份也变了。这样,他们的鸿沟就格外扩大了。这种扩大了的鸿沟,对他们明天的会见,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

  要知道,春芸可不是一个几句求情的话就会软下来的人啊!

  吴辰铭终于恍恍惚惚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

  仿佛是在一个旷野上,他的父亲拉着一个年轻美丽妇女的手,在芳草如茵的草地上嬉戏、奔跑,旁边还有许多人,在为这一对幸福的爱人鼓掌。然而这一切很快被一片云雾遮住了,吴辰铭自己也被那云雾裹住了,他在这浓厚的云雾里摸不清东西南北了,父亲和那年轻妇女也不见了。他拚命奔跑,他又看见许多人,人们激愤地用手指着什么,他也站在这群人里面。他惊愕了,看见父亲和他现在的母亲坐在高高的石阶上,而石阶底下,那个曾经和他父亲手拉手奔跑的年轻妇女,却躺在那里掩面哭泣,哭得非常伤心。围观的人有的劝那妇女,有的用手指着他的父亲,可他父亲就象根本没看见石阶下面的人,他拉着他现在的母亲的手,两人亲密地互相微笑着。下面的人,格外愤怒了!他也愤愤不平地跟在人群后面要去质问他父亲。可不知怎的,人们又不面对他的父亲了,转而面对着他,他吃了一惊,一下从石阶上跌了下来。

  他吓得大叫了一声,醒了过来。

  太阳已经明晃晃地照在窗前的写字台上了。写字台上的大玻璃板,闪着耀眼的光,使这问房里显得分外华丽明亮。吴辰铭一看表,已经八点了,他连忙一纵身坐了起来。他真懊恼,醒得太迟了。夜里的梦,又使他感到郁闷,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他匆匆洗完脸,在小餐厅吃了早点,忙穿过那小门,跑到前面大楼里来。

  查苡不在。余老师、耿得彪和风大嫂也出去了。其他旅客也都走了,完全没有昨晚上那种热闹气氛了。他走出大楼,看见大楼前面倒有几个人站在那里,昨天晚上悄悄谈责任制和包产到户的两位老乡也在这群人里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情绪低沉,愁容满面。吴辰铭听见他们七嘴八舌地在议论:

  “这下好了,别指望了!”

  “什么给生产队自主权,都是骗人的,这不,扣起帽子来了。”

  “昨晚上,那位老师还说今天一早就要放耿春芸,这一下耿春芸别想出来了。”

  “他妈的,什么读者?写什么屁信。他喝过农民的水,吃过农民的饭吗?纲倒上得不低,单干,搞责任制就叫单干?放屁!”

  “小声点。这事肯定有来头”

  “大不了再搞砍尾巴运动罢了,老子回家睡大觉去。”

  吴辰铭昕不出头绪。他很想打听一下,又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刚走到这群人边上,他们回头看见他,警惕地散开了。

  吴辰铭疑疑惑惑跑到齐枫家,齐枫家里没有人。他又找到县委办公室,办公室一位秘书,问明他就是吴辰铭,忙笑嘻嘻地告诉他,齐枫正在开常委会,现在不能出来,非常抱歉。

  吴辰铭真想发作一通。这位齐叔叔怎么可以这样呢!他忍住气说:

  “齐叔叔答应我,让我去看一个人的。请你给转达一下。”

  “是看耿春芸吧?”秘书问。他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了。

  “对!是去看她。”

  “你为什么要去看她呢?”秘书仍旧笑着问。

  “谁授权你盘查我的?”吴辰铭真想给他那张笑脸一巴掌,反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去看她?你们把人家关起来是极端错误的,省委已经给你们打了电话,要你们放人,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秘书仍不改笑容,说,“可是今天早上的广播你听了吗?”

  “广播?”

  “批走回头路呢!”秘书说,“什么责任制、包产到户,什么大包干,其实质是反社会主义的,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这是今天早上中央广播电台头号新闻!是在新闻与报纸摘要里播出的。你看,这是我们的记录稿。”

  吴辰铭瞪了秘书一眼,接过秘书手里的纸一看,原来是中央台广播的中央一家大报登载的读者来信。上面注明登在头版头条位置,并加了编者按。其内容和省农委发的那份文件差不多,是严厉批判责任制,批判包产到户和大包干的。信中并建议中央有关部门立即采取措施,制止这种错误做法。编者按也说:这封信提出的问题很重要,个别省应注意防止并纠正这种错误的做法。

  所谓个别省,明显是指郭洋这个省的。

  “你明白了吧?”秘书等吴辰铭看完,说,“这是一个信号!我敢肯定,这封信是有来头的。所以,是否马上让耿春芸回去,县委负责人还要认真考虑一下,因为这不是耿春芸一个人的问题。至于你去看她,齐书记说了,没有问题。不过,齐书记也说了,希望你劝劝她,写一个检查,做一个保证,消除一下影响,别的也就算了。”

  秘书把一张便条交给吴辰铭,同时满面笑容向他伸出手。吴辰铭装作没看见,拿过条子,气忿忿地走出办公室。

  吴辰铭的心更乱了!一方面是和耿春芸的会见,一方面是刚刚看到的那则消息,看起来这是两件事,其实是紧密联在一起的。那个秘书面孔虽然讨厌,可他的话却是有道理的。按照以往经验,这种所谓读者来信,常常是有背景的,为它而加了按语,更说明背景之上还有背景。

  这份记录,当然是真的。这也说明在农村政策问题上,我们党内有些在认识上是有严重分歧的。从曹芳打电话来的口气听得出,郭洋很有信心,好象他根本不知道今天报纸上会发这样的来信,并且加了编者按语。现在这么一来,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呢?省常委会议上会通过支持搞责任制搞包产到户的文件吗?他的父亲又会如何?不用说,他肯定是反对得格外起劲了。

  这一切和耿春芸的命运又是相联系的。他能为她做什么,又能在她面前做出什么样的保证呢?

  吴辰铭到了大街上。这时,街上人不少,穿得比以前花哨的姑娘、妇女,提着菜篮子在街上转游的干部,他们对县广播站的大喇叭,正在起劲播送今天早上的那封读者来信的消息,无动于衷。倒是有不少早晨上街的农民,在认真听着,他们有的摇头,有的唉声叹气,有的低声骂骂咧咧,用仇视的眼睛,瞪着那高挂在电线杆上的喇叭。

  吴辰铭已穿过一段马路,他记得再向左一拐,是一个用红漆漆的大门,那就是公安局的大门了。大门里面,有两座小楼,一边是办公的,一边是招待所。以前他跟父亲来过这里,可是事隔多年,不知道有了变化没有。

  到了这里,他别的思绪都断了,就剩下他如何去见耿春芸这条线了。他直到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口气和她说话,是爱人的?朋友的?还是别的什么的?他急如星火赶了来,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方,反而迟疑了,脚上象坠了铅,半天才挪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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