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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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么漫长的路!

  吴辰铭驾驶着摩托车,以一小时七十公里的速度,向齐山县奔驰。

  傍晚,公路上的车辆很少,吴辰铭一路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可是进入山区之后,他不得不减速了。盘山公路,曲曲弯弯,坎坷不平。天又很快黑下来了。他打开车灯,颠颠簸簸地向前跑着。公路两边的山峰越来越高,山峰之间的空间越来越狭,山影黑乎乎地压了过来,山风呼呼响着,显得阴森恐怖。吴辰铭顾不上思索,也没有惧怕的感觉,他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县里,赶在还能找着人的时候,立刻让人领他去看耿春芸。

  他恨不得马上见到耿春芸,向她解释一切。至于怎么解释,她愿不愿意见他,见了她之后自己该怎么办,他已来不及细想了。

  摩托车象一头受伤的野兽,吼叫着向越来越高的山上爬去。路两旁,有时闪过亮着灯火的人家。有时,摩托车穿过一个小镇,还在闲逛的人,露出惊疑的眼光,望望这辆奇怪的摩托车,望望坐在车上的表情严肃的青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吴辰铭看也不看这些人,呜着喇叭冲了过去。

  终于开始下坡了!望见齐山县城的灯火了。

  啊,齐山县,这个他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地方。

  齐山县原来是一个地委所在地,因此,也拓宽了一条主要马路,盖了一些三层以上的楼房。可是马路还没有拓宽到头,有的楼还没有竣工,地委又搬走了。两个地区重新合并,齐山县又只是一个普通的县了,那条马路和少数未竣工的楼房,也就这样搁下了,一搁就是十几年过去了。

  吴辰铭到达县城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钟,所有商店早就关了门,只有极少数刚刚兴起的个体营业户,馄饨担子,油炸奥豆腐干的挑子,卖五香鸡蛋的小炉子,还没有收摊。有少数不愿在家里待的夜猫子和来此出差的外来人,站在摊子边上吃干子,吃馄饨。他们看见突然驰来了一辆摩托车,都惊愕地回头看着。

  吴辰铭是认得去县委的路的。县委办公地点,就是原来的地委,他的家原来就住在里面,说不定县委书记齐枫住的房子,就是他家的房子。他一进城就想好了,先找齐枫,让他给公安局打电话,帮他安排会见耿秋莫。

  县委是在靠山的一条僻静马路上,有一个高大的门楼。现在大门紧闭,只有一个小门仍开着。

  吴辰铭按了几下喇叭,传达室的门不见动静。看来是他这辆摩托车的喇叭不够威风,惊动不了人。他只好下了车,熄了火,打算从小门把车子扛进去。车子不轻,他的腿又麻了,一歪一瘸,好不容易才挤进了门,刚刚把车子放好,准备重新骑上去的时候,传达室的门嘭的一声开了,接着是一声喝问:

  “干什么的?”

  吴辰铭回头,看见一个三十来岁歪戴干部帽的瘦脸汉子,站在传达室的门口,嘴里叼着香烟,手里拿着扑克牌,瞪眼看着他。吴辰铭记得,传达室原来是一位胖胖的说话温声细语的老爷爷。可现在怎么换成这么一个人,这怪模怪样的。

  吴辰铭不理他,用力一蹬摩托,摩托车吼叫起来。可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

  “我找齐枫。”

  “你下来!齐枫不在。”瘦脸传达看他那满身灰土的样子,顿起疑心,口气也分外凶了,“你从哪里来的?乱闯!下来!”

  吴辰铭不想和他噜苏,他知道对方盘问起来会没完没了,说不定根本不让他进去。他决定不理他,骑上车子,急速向前冲去。传达一楞,忙喊:“停住,停住!”他没追上多远,吴辰铭已经到了后面的领导干部宿舍区了。

  他敲了敲一个人家的门,问明了齐枫的住地,果然是他家原来住的地方。

  正当他走到齐枫家门口的时候,传达带了他屋内的几个牌友追来了。他们不由分说,揪住吴辰铭,要把他往外面拉。吴辰铭用力挣脱他们,大声喝遭:

  “你们想千什么!”

  “你!……”

  传达下面话没说出口,齐枫家的门开了,齐枫的爱人出来了。这是一位很富态的中年妇女,吴辰铭也认识的。吴辰铭忙招呼:

  “阿姨,是我!吴辰铭。”

  这位阿姨开了门口的灯,这才看清确是吴辰铭。她叫了~声:“喔唷!小吴,你怎么来了?”她忙对那位传达说:“怎么回事?你们嚷嚷什么!这位是省里吴主任的孩子,是我家的客人。回去,回去!”她又朝房里喊:“老齐,你看谁来了!”

  传达和他几位牌友,嘟哝了句什么,悄悄走了。

  齐枫从内房走出来。他披着一件短大衣,还是满脸疙瘩,不过人也见老了,头发白了,腰背有点躬了,两只眼睛变得和善了,可是笑起来,声音还是挺响的。

  他把吴辰铭打量了一下,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说:“你这是夜闯齐山县呀!我正在和你们那个曹芳通电话呢,她问你到了没有。进来吧!啊!摩托车?时髦玩意。”

  吴辰铭一进房,屁股没坐稳,脸也不洗,茶也不喝,就开门见山地向齐枫提出,他要去看耿春芸。

  齐枫习惯地摸摸口袋,大约正在戒烟而又想抽烟,他摸了个空,喷喷嘴,这才眯起眼睛,瞅着吴辰铭,他先不表示可否,却反问吴辰铭:

  “你来,你爸爸知道吗?”

  吴辰铭只得说:“我没有告诉他。”

  “怪道你爸爸没给我打电话,却是你们那个曹芳给我打了电话呢。”

  齐枫用“那个曹芳”,表示对她的不满和轻视。这口气,吴辰铭一昕就听出来了。他不知道曹芳电话上说了些什么,忙问:

  “曹芳在电话里怎么说?”

  “口气不小。”齐枫公开表示不满了,“打着郭洋的牌子压人呢!郭洋有指示,为什么不让办公厅给我打电话,你们研究室算个什么样的机构呢?”

  “齐叔叔,到底能不能让我去看耿春芸?”

  “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见耿春芸?”齐枫又在口袋里摸了一下,这回摸出了一颗小糖,他看了看,又把它装回去了。同时并没有忘记要吴辰铭回答:“你说呀!是曹芳让你来的,还是你和这个耿春芸有什么关系?曹芳电话上没有说清楚,我也懒得问。”

  “齐叔叔,我不是研究室派来的。我只想看看耿春芸,我和她是同学。我还想了解一下,为什么要把她抓起来?”

  “什么抓起来?没有的事。”齐枫更正说,“现在我们还能随便抓人吗?我们是因为她闹得不象话,公开宣传要搞责任田,包干到户,很多地方都受到了影响。她这个典型不抓,这股歪风煞不住。我们是让她到县里来检查反省的。我们也不想把她怎么样,只是想用她教育教育大多数,哪知道她先是对抗,后又偷跑,我们这才让公安局把她请回来。就这么一件小事,你们那个曹芳竟然在电话上压我们,说是郭洋说了,要我们马上放人。我们没抓人,放什么人?不对头嘛。”

  “那么她现在在哪里?我能去看她?”

  “在公安局!”

  “在公安局?你不是说……”

  “在公安局并不都当犯人。”齐枫说,“犯人是关在看守所,是关在监狱,她是在公安局招待所。这点法制观念我们还没有?这件事怎么就传到省里去了?夸大事实嘛。”

  “那我去了!”吴辰铭急忙说,“公安局招待所我认得。”

  “你这个孩子!”齐枫第一次哈哈大笑了,他拍拍吴辰铭说,“现在什么时候了?坐下坐下!我说她住招待所,可她毕竟不是普通旅客嘛。你这样跑去,他们能让你见?你呀,先洗洗脸,阿姨正在给你弄吃的呢!吃过了,咱们好好聊聊,你跟我讲讲省里的情况。明天,我保证让你见到她,你们既然是同学,可要好好开导开导她啊!”

  齐枫不由分说,把吴辰铭拉到桌子边上,让他爱人照顾他,他自己回到房里,叫起电话来了。

  关于吴辰铭和耿春芸的事,彩虹坪大队书记许满福向他汇报过。不过,他不相信,一个省里高级干部的孩子,会爱上一个农村的孤女?不可能。吴辰铭是个挺稳重的孩子,他在彩虹坪没有蹲多久嘛!是他派车子把他送走的嘛!再说,这事讲出去对吴浩瀚也不好。捕风捉影的事,老吴要是问起来,他何以对答?所以,他当时狠狠批评了许满福,叫他别瞎说。许满福一听口气不对,再也不敢提吴辰铭的事,忙更正说:“搞混了,是另外一个已经上调的知青。事情却是确实的。”这样,齐枫也就没再问了。这次给省里汇报的典型材料,上面讲到耿春芸作风不好,因为有这个印象,他也就没问是不是真的。反正,这类摘歪门邪道的女子,作风有问题是肯定的。

  现在吴辰铭突然连夜赶来了,这倒提醒了他,是不是他和那个丫头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否则,他怎么这么急着要看她?要是没有这回事,那就是吴伸曦别有企图,是受了曹芳的命令来调查的。现在的年轻人,能做戏,会糊弄我们这些老头子。要真是这么回事的话,那曹芳说的郭洋的意见,可能是真的,不然,她不敢派人来调查的。对了!肯定是这么回事。二者必居其一。

  这倒真不可轻视。

  齐枫让总机替他挂长途,接吴浩瀚家里。

  他等候总机接通电话,没有马上出去陪吴辰铭。曹芳的电话,使他有点心神不定。听她的口气,郭洋是赞成农民试验搞责任制的。难道真有这个可能?他记得非常清楚,在三年困难时期,也搞过责任田的玩意,他也执行过,可是,为此他挨了多少拳头啊!又有多少人为此而吃尽了苦头。现在耿春芸她们要搞的,不就是那个责任田的翻版吗?中央没有任何一个文件透露过,说是允许搞这样的试验啊!也没有哪位负责人讲过,可以在农村搞责任制,搞包产到户和大包干的话啊!就是三中全会以后,文件上也只讲巩固集体经济嘛,最近的省农委文件还是那么坚决嘛!现在,在他的县里,出现了这股歪风,他能不把它煞住?那他做为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和立场跑到哪里去了?他也征求过常委们的意见,请示过地委和省农委,他们都说不行,不能允许嘛!郭洋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这么大的胆子?不可能,现在是集体领导,他能一个人说了算?

  哼!曹芳,你是个什么人!一个寡妇,一个犯过错误的人!你那些文章都是些什么样的调调?听说吴浩瀚还很喜欢她,打算和她结合。唉,老吴糊涂!这种有危险思想的女人能沾得吗?

  可是郭洋到底有没有暗示过她呢?郭洋这个人,是一个捉摸不透的领导。那次,他为了老区缺粮的事,发了多大的脾气!粗暴,霸王作风!齐枫一想起那件事,就老大的不愉快。他又想起刚刚曹芳的电话,电话里要他立即放出耿春芸。耿春芸不检查就放,放回去她不是胜利了?传开去会有什么影响?那股风不是会越刮越大?反正,县里奈何她不得嘛!

  这……叫人怎么领导?

  电话铃响了,他急忙抓起话筒,却不是他要的电话。总机告诉他,吴浩瀚家里电话没人接,打不通。这次电话,是那边挂过来的,省委秘书长要他听电话。

  秘书长的电话?齐枫心里一惊,没有容许他猜测,秘书长已经讲话了。

  “齐枫吗?你们那里关了一个叫耿春芸的姑娘吗?是从省里把她抓回去的?”

  “秘书长!不是这么回事。”齐枫心想,果然又是这么件事!这个曹芳,我在电话上没有表态,她告小状了。他忙解释,把对吴辰铭讲的又重复了一遍,并且还加了几条理由,说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她是一个典型,是经县委集体讨论,要抓这个典型煞煞破坏集体经济的歪风的。秘书长似乎倒也耐心在昕,一直等他讲完了,对方又问:

  “就这些,还有什么理由?”

  “没有了!这可不是小事,我们……”

  这回秘书长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说:“这样吧!你是关也好,是住招待所也好,反正你是限制人家的自由了嘛!这不对。人家到省里来反映情况,你们竟动用了专政工具,这可是很错误的呀!不能允许的。郭洋说了,不准再发生类似的事件,你马上把人放回去。至于彩虹坪搞试验的事,你们也用不着紧张嘛!这也不是一个彩虹坪,也不是你们一个县里有,都抓人那还了得!省委很快要讨论这件事。你还有什么意见?”

  还有什么意见?你已经又是批评又是命令的口气了,还问有什么意见?对方不是曹芳,是省委常委,还能说什么?齐枫只好对着话筒说了一句:“我们照办!”对方也说了句:“那很好!再见。”就把电话挂上了。

  接完电话,齐枫老大不悦。好吧,放吧!自由亿吧!搞资本主义搞单干吧!县里处理这么一件小事,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省委主要负责人都要过问,这哪里是正常的现象!

  齐枫一时竟把吴辰铭给忘了。他感到很烦躁,又掏起口袋来。口袋里还是只有一颗小糖,烟,叫老伴完全没收了。他叹了口气抓起一盒火柴,掏出一支火柴棒,放进嘴里,有滋有昧地咬起来。

  吴辰铭吃完饭,跟着他老伴进房来了。老伴问是哪里打来的电话,齐枫不愿说,摆摆手,转对吴辰铭说:

  “这样吧!现在已经十点多了,你也累了,先到宾馆去休息。明天上午,让你去看你的同学。”

  齐枫亲自给宾馆打了电话,又让老伴喊了办公室的一位,把吴辰铭领到原地区招待所,现在的县委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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