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加入书架 A- A+
点击下载App,搜索"桀骜不驯的人生",免费读到尾

  吴辰铭来不及思索,来不及思想斗争,如同被一阵旋风从地上把他卷到空中,在空中翻了许多跟头,又回到地上,可这个落脚的地方,已远非他原来所设想的那个地方了。它是多彩而诱人的,是一条铺满鲜花的现成的宽阔道路。

  他第二天就随着他的爸爸到海滨去了,同行的还有华刚的女儿晨皓。华刚因为要开会,到广州去了。

  他不敢也不想和他父亲谈起他跟春芸的事情。他觉得主意还没有拿定,他也没有给耿春芸写信。

  他住在晨皓家里,吴浩瀚住在疗养院里。华刚的家原不在这里。这所房子,是给临时来海滨休养的人住的,现在来人少,华刚就暂时住进来了。这是一幢紧靠海边的雅致的小别墅,尖顶、红瓦、白窗,小楼前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丁许多吴辰铭连名字也叫不上的花,一进院子就有一股扑鼻的幽香。小楼四周,是密密的浓绿的柏树,门口,是两棵正吐着红蕊的合欢。

  吴辰铭一踏进这个海滨别墅区,就被这里的幽静、整洁、秀丽的景色深深吸引住了。他左顾右盼,望着那掩映在树丛里的一幢幢式样各不相同的别墅,望着那洁净的小道,望着那修剪得异常整齐的树木花草,望着那别墅区外面闪闪发光的蓝色的海水,简直难以相信,在这个纷纷乱乱的世界里,还有这么一个幻境似的如此优美的地方。

  这地方和彩虹坪,可以说是难以比拟。即使把两者连在一起想一想,仿佛都是荒谬可笑的。它们之间,太没有共同点了。

  吴辰铭跟着晨皓和爸爸走进华刚这幢临时住房的时候,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象走进一个圣殿,害怕一说话就要亵渎它。晨皓几次注意地看看他,他也没有觉察。

  吴辰铭被晨皓的母亲安置在楼下的一间客房里。这间客房,陈设不多,一张单人沙发床,两把藤椅,一对沙发,一张写字台,仅此而已。可是房里却异常整洁。打蜡的黄色地板闪闪发光,乳白色的墙壁,没有一点污迹。一排五扇大玻璃窗,被洁白的窗幔遮挡着,房里的光线显得又明亮又柔和。要是把窗幔拉开,就能看见院子里繁茂的五色缤纷的花木。在若有若无的花卉的芬芳里,可以隐隐听到海边波涛声。

  把吴辰铭安置好了之后,吴浩瀚就到疗养院里去了。他临走时,悄悄嘱咐吴辰铭说:

  “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一是怕你一人在家我不放心。二是让你在这里静下心来,把功课温习温习。别看现在普遍不爱读书,知识将来总是有用的。三是也让你见见世面。你知道这一带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吗?这些别墅的主人们,才是你应该学习的榜样!你要严格要求自己,一举一动都要谨慎,要给人好印象。对晨皓,你要……尊重,她可是她爸爸的最宝贝的独养女。”

  爸爸临走,为什么特别把晨皓提出来,他不懂,他也没有认真去想。他和晨皓,虽然在一起相处过,他对她的印象只是一个娇弱漂亮而又好要点小脾气的姑娘罢了。现在她虽然长大了,出落得比以前更美了,可他还是没有怎么留意她,他不知道她是属于哪一种类型的女子。

  吃过午饭以后,他一人回到房里,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了,让海风带着花香吹了进来。他搬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外面静得出奇,仿佛这个世界原本就是没有声音。他靠在椅上,很想整理一下思绪,再认真回想一下在彩虹坪的短短的一段生活。他想让耿春芸的眼睛、声音再浮现在眼前,让他能从她的声音笑貌中吸取一点力量,思索一下自己的人生道路,想一想该怎么对待春芸那一片水晶似的感情。可是奇怪得很,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给“小猫眯”送葬的画面,是那一场暴风雨里的疯狂舞蹈,是彩虹坪的穷困生活,是准备让他在那里居住的破旧的仓房。耿春芸昵,她的眼睛,她的红润的脸颊,北灵满的身材,也都变得模模糊糊,最清晰的却是掰一双大脚,一双粗糙裂口的后跟象榆树皮的大脚。

  “这是怎么回事?”吴辰铭自己问自己。他极力去想耿春芸和他在森易里的场景,还没有出现那动人的画面,便被一声清脆的问话打断了:

  “你在干嘛?打瞌睡?”

  吴辰铭睁眼一看,晨皓笑嘻嘻地站在面前。

  晨皓现在换了一套米色的西装,里面是雪白的敞领衬衫,露出脖子以下一片白净细腻的肌肤。她刚刚洗了头,湿润的长发松松地拖到脑后,用一条绛红色的手帕扎了起来,把她的脸衬托得格外白净,秀丽。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年轻姑娘的朝气和沁人心脾的幽香。

  吴辰铭连忙垂下眼睛,站了起来。

  “你怎么这样闷闷不乐?”晨皓带笑问。

  “我……我是疲倦。”

  “走!我领你到海边玩玩。”

  吴辰铭顺从地跟着晨皓走出别墅。午后的海滨,静悄悄的。现在还不到游泳的时候,海滩上人不多,只有三五对情侣在沙滩上漫步。海水也显得懒洋洋的,几只白色海鸥无声地在天空慢慢飞翔,好象它们也倦了似的。

  晨皓眯着眼指着海问:

  “你过去到过海边吗?”

  正在出神地望着海天相连的远处的吴辰铭,听见晨皓问话,才猛然回过神来,问:“嗯?什么?”

  “我问你见过海没有?”晨皓不高兴地说。她觉得这人太不可理解了,老是神不守舍的样子,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哦,没有,我是第一次到海边来。”吴辰铭慌忙回答。

  “第一次?你怎么一点兴奋的神色都没有?我第一次看见海,激动得跳了起来,差点连衣服也没换就扑进海里。”

  “我……”吴辰铭欲言又止。

  “你是为父母的事苦恼?”晨皓仰起脸问。

  吴辰铭没有吱声。

  “犯不着。”晨皓说,“父母的事,最好不要去管。他们有自己的人生经验,有处理他们自己问题的能力,何必操这个心。”

  “我不是为这个。”吴辰铭终于开了口,“我早就感到爸爸妈妈之间要出问题,我是有思想准备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呢?”晨皓感到奇怪了,问,“你本来要下放,你爸爸让你上大学,你本来要钻进那穷困愚昧的山沟沟里,现在却来到海滨别墅区,为什么你还是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我答应过人家,要在那彩虹坪上爱家……”

  晨皓没等他说下文,就哈哈大笑了,说:“你这个人,不是一个果子,就是一个伪君子,你还真把什么接受再教育当作一回事哇?你答应过谁?贫下中农?天哪,你这个人太有意思了。”

  吴辰铭看她笑得弯了腰,不由脸红了。他嘴里嘟哝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嘟哝的什么词。

  “我没有荣幸下去过。”晨皓笑过之后说,“可我也听说一些下去的人的情况,哪个不是拚命活动,想从那下放的苦海里跳出来?听说有的人因为绝望,因为受到侮辱而自杀。你别那样看着我,你以为自杀的人都是女孩子?男孩子也有。你这个人哪,还在我爸爸面前表决心呢!你说扎根,扎什么根?扎在哪里?一辈子钻山沟?我们上一辈,好不容易从山沟里打出来,才有我们今天的生活,我们才能在海滨休养、散步,你倒实心眼儿想回去?你这个人,真少见。”

  “我……也反对下放。”吴辰铭红着脸辩白,“我有一位很好的女同学,是一个最热爱生活的人,她下去两年就不明不自地死了。我这次到彩虹坪,正赶上为她送葬,我为她哭泣过,咒骂过,我怎么会拥护这个呢!不是,我是想……”

  “想什么?”晨皓问,“你反对,自己又想去实行,这不是自楣矛盾?”

  吴辰铭用脚踢踢沙子,不吱声了。他真想说,那里有一个爱他的人在等着,对他寄托着最大的希望;她把真诚的心给了他,他若是骗了她,那对她将会是致命的打击。他甚至还想说,他并不想上大学,现在学校是怎么回事,谁都清楚,还不如埋头在彩虹坪按春芸说的去做呢。可是,他又羞于出口,在晨皓面前说出自己爱上了一个在农村里的孤女,肯定又要受到一场嘲笑。而且,他一想到要在彩虹坪蹲一辈子,他也感到太可怕了,他能坚持下去吗?不可能。那么他如何对春芸说呢?他们俩的事,又将如何发展如何结束呢?给她写封信,让她等着,等他上完大学,再设法把她弄进城里来,给她找一个工作。这个办法,看起来最简便最稳妥。可是,他爸爸会同意他娶一个农村姑娘?尽管这是一位有文化有思想的姑娘,他也肯定会反对。他能在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破裂之后,又让他伤心?再说,春芸愿意离开她的彩虹坪吗?这种在一般农村姑娘求之不得的事,在她则未必企求。她不是说过了,她决不离开彩虹坪,她要做彩虹坪上的女儿。完全可以断定,她是不会答应的。那么,该怎么办?让她等着,到时候要是白白等了,岂不是反而害了她?就这样不写信,那她会怎样想呢?他在她心目中将变成怎样一个人呢?

  一阵手风芳声,打断了吴辰铭的思路。在沙滩上面的绿茸茸的草坪上,七八个男女青年在那里,有的站着,有的躺着,有的坐着。他们有的穿着军装,有的穿着便服,有一个姑娘,甚至已经穿了连衣裙。她的连衣裙被风吹得飘起来,露出雪白匀称的两腿。他们在草地上摆了许多食品,有罐头、卤莱、面包,还有啤酒和汽水。

  穿连衣裙的姑娘正在唱歌。她面对大海,在手风芳伴奏下,唱着一支吴辰铭不熟悉的歌。吴辰铭知道,这块海角,不是等闲的人能来的。这群青年旁若无人地在这里喝酒、唱歌,纵声谈笑,说明他们的身份决非一般。

  晨皓跑到他们那里去了。她大约被这些人误解了,吴辰铭看见她红着脸在分辩什么。好几个青年,都带着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好象他是什么怪物似的。这大大伤了他的自尊心,他也同样以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情面对着他们。事实上他是误会了。当晨皓拉着他,把他介绍给他们时,他们是友好的。他们拉他喝啤酒,唱歌的女孩子还说他的风度象个诗人,这又使吴辰铭高兴起来了。他们把他当作同伙,这使他在精神上得到了某种满足。

  吴辰铭仔细打量着他们,他们都是健康的,红润的,快乐的。穿军服的军服整洁,穿便服的质地考究。他们唱歌、谈笑,并不低级庸俗。他从晨皓口中已经知道,他们有的是军官,有的是大学生,有的是艺术团体里的演员。这是一群天之骄子,他们没有受过冷眼,没有象他那样在街头踯躅,更不用说下放了。他们的一切早就由他们的父亲母亲给安排好了。

  唱歌的姑娘,递给他一块熏鸡,并且端起啤酒杯子,笑眯咪地和他碰杯。他的春芸不见了,他也开始眉飞色舞地和他们谈笑起来。他很高兴,他也是这群骄子中的一员。他为什么要去想彩虹坪呢!别人都不在想,他为什么要去想?下去的人拚命设法要往回跑,他为什么还要自动跑下去?“小猫咪”怎么说的?“欢乐吧,生命!”他难道不应该欢乐?这突然的变化多好哇!这颤动着的懒洋洋的海水,这软绵绵的草坪,这精巧、舒适的别墅,这文雅的谈吐、甜美的歌声,这……这才叫生活哇!

  他大口喝起酒来了。他甚至还朗诵了几首诗,几首海涅、拜伦的抒情诗,这使在草坪上的青年们大为惊讶。他们之中,很少人知道拜伦、海涅的名字,更别提他们的诗了。

  很短的时间内,他在这群青年当中获得了赞扬,他们纷纷邀请他到他们家去玩。他满怀欢畅,几天来的愁苦的脸色突然消失,他的象漂亮女人的眼睛的黑眸子,熠熠闪光。这使晨皓非常惊异,惊异得不怕别人注意,总是把眼睛盯着他。

  “你这人真怪!不可捉摸。”

  当他和晨皓回来的时候,她摇着头这样说。

点击下载App,搜索"桀骜不驯的人生",免费读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