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是什么年月?疯狂混乱,如醉如痴,城市乡村都在颤抖,人的心灵被扭曲,一切事物都不断地被颠倒。许多悲剧、喜剧、丑剧不断地在真实的生活舞台上演出,人和人之闻的关系,也急剧地变化……
吴辰铭和耿春芸的事,正是在那混乱的岁月里发生的。
五年以前,也就是一九七四年的初夏,那时年仅二十二岁的吴辰铭,高中毕业后在城里无所事事也快到三年了。这位聪明、俊美、娇生惯养的省委一位部长的儿子,正处于情绪极端苦闷,内心充满着骚动的所谓不稳定时期。他之所以没有下放,是因为他的爸爸的一位部下帮忙。他没有工作,又不愿完全自暴自弃,曾暗下决心,把青春献给祖国,要求去参军,又因为父亲的问题没有解决,地方武装部不给办手续。他想借文学来逃避现实,文学反而给他增加更大的苦闷。他想学点科学,可不知从哪学起。他一度沉溺在小提芳的弓弦上,那也只是一种顾影自怜的举动,他的技巧既不能在芳弦上发泄自己的悲愤,又不能寄托自己的哀思。他几乎绝望了,经常站在一条残存的古城墙上,望着湖上远去的孤帆和滔滔的波浪,大声呼喊:“我该怎么办哪!”
就在这年夏天,他的弟弟又要中学毕业了。按当时的政策,每家只能留一个孩子在城里,吴辰铭没有下放,他的弟弟就必须下去。可是他的妈妈对他弟弟偏爱,他心里是清楚的,他留在城里,妨碍了弟弟。这使他的妈妈非常不悦。解放出来一直情绪恶劣的爸爸,不知为什么,不愿回家,又住到一个疗养院里去了。这样,本来已经没什么温暖的家庭,越来越变得寒气逼人了。妈妈经常用一种暗示性的语言提醒他,开始,他有点不服气,故意装糊涂。他始终弄不明白,他的妈妈为什么对他没有好感,很少象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疼爱他。至于他和弟弟,虽然有很大差别,但感情还是好的,他倒有意让弟弟留下,自己下去;他只是因为妈妈的偏袒态度,赌气不愿主动开口。
妈妈终于忍不住了,因为学校来人了,街道管下放的人也来了。妈妈有一天对他说:“辰铭,跟你商议一件事。”
“什么事?”
“你弟弟很快就毕业了,你爸爸没有工作,又不回来,现在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你也知道,没有人给我们讲话,天天催你弟弟表态上山下乡……”
“妈妈的意思我明白了……”吴辰铭觉得既然妈妈先开了口,他不能回避,也不能不表态了,否则,他在家也将不得安宁。他索性爽快地说:“你跟学校说,就说我决心下乡,仲旭留下。”
“辰铭!”妈妈大喜,“那你就要吃点苦了。”
“没有关系,反正我在家也闷得慌。”
“实在是因为仲旭太年轻,不懂事,他下去叫人不放心。”
“妈妈,不要说这些了。”
“下去年把,妈妈一定想办法把你搞回来。”
“到时候再说吧。”
吴辰铭觉得妈妈太虚伪。他看看她那依然年轻并仍注意打扮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反感,抽身走出去了。
这天,吴辰铭在城里转来转去,他感到异常孤独,天是这么大,地是这么宽,人是这么多,可他只觉得无处可去,无人可谈。
下去是决定了,这对他倒也并不觉得如何可怕。可是到哪里去呢?他压根儿不相信什么接受再教育的说法。他不了解农村和农民,但从已经下放的同学口中,知道在下面是怎么回事,下去无非是混一段日子。既然如此,他应当选一个风景优美而有特色的地方,他可以在那里学着写点东西。也许这正是自己的新起点呢。
决定了,想通了,他倒轻松起来了。恰巧,下放在齐山县彩虹坪上的几位同学来信,约他去彩虹坪玩玩。他想了想,决定先去一趟,如果不错,就下放到那里去,好在他是单独下去,地点尽可以挑选。
他去的时候,正是高山地区一年中最好的初夏季章。他是一个人乘一辆被篷布紧紧罩着的卡车进山的。当汽车停下,他从篷布里钻出来跳到地上时,他被一种壮丽的景象镇住了。
高与天齐的被白云缠绕在腰间的山峰,扑面而来。那紫色的岩石,庄严、雄浑、神秘地直指蓝天。天是如此的蓝,云是那样的白,那如刀斧劈成的峭壁,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峭壁上的松树,从云里探出头来,而他身边的不知名的花,却又娇羞地颤动地用花瓣轻轻触摸着他的手。它是那么柔嫩、凉爽,使他浑身感到一阵颤栗。他情不自禁地弯下腰,用嘴唇吻了一下花朵,然后立起身来,面对着山峰、白云、蓝天喊了一声:“多美啊!”
“多美啊!”
山谷里传来了他的回声。这里大自然的美出乎他的意外。他高兴地笑着,拔脚狂奔起来,一口气跑到彩虹坪上的一个知青点。
这个知青点,有十来个人,男女几乎对半,差不多都是他的同学。
这个彩虹坪原来是高山脚下的一块平畈,平畈很狭窄,实际上是一条峡谷。峡谷的中间有一条河穿过这里,河的两岸有一些土地和散布在各处的人家。这些人家的周围,据说原来都是大树,根本看不见房屋。峡谷两侧,原来也是一些油桐漆树、板栗:乌桕和竹易。现在这些树木竹易都不见了,低矮的草房,裸露的岩石、土地一览无余。河流汹涌澎湃,浑浊的水流冲击着河滩上的石块,发出单调的哗哗的响声。吴辰铭到的时候,河滩上正摆开“批易批孔”和“学大寨”的战场,两岸竖立的标语牌上,大书特书“誓叫彩虹变大寨”,“批易批孔批自发”的口号。
彩虹大队的知青点,座落在大队部上面的一个小山头上,分别盖了几间房子,男的住北,女的住南。这个小山头,光秃秃的,只有几棵长得弯曲古怪的马尾松,在路边探头窥视着来往的人。
吴辰铭到达这个知青点的时候,恰巧碰到一件事:三天以前,知青点里的一位女青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掉到河里淹死了。是自杀、他杀,还是失足?谁也不知道。她的尸体是昨天才从下游一个深潭里捞上来的,如今还没有下葬,一口薄薄的自木棺材就停在女知青宿舍的房里。
吴辰铭笑着跳着奔进女知识青年宿舍的大门,他打算开女同学们一个玩笑,让她们来个突然的惊喜、尖叫和欢跳。可是一进门,一种阴冷逼人的气氛使他一下子止住步,浑身打了个冷颤。他呆住了。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口令人背脊发寒的棺材。
他被哭声包围了。一位叫查苡的,吴辰铭一向把她当作大姐姐看待的女同学,一下抱住吴辰铭的膀子,哭喊着:
“小猫咪前几天还在念叨着你,你来晚了。”她拍着棺材喊道:“小猫眯,小吴来了,你起来啊!起来看看他!”
“小猫眯?卫霞?她……”
吴辰铭头脑猛地一炸,他一下子跌扑在棺材上。
外号叫“小猫眯”的卫霞,是他们同学当中最大胆、最活跃的女同学。因为她的身材柔软得象猫,她又喜欢象孩子似的出入不意地从你背后凑到你耳朵边,学一声猫叫,然后咯咯笑着跳着逃走了,所以同学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她“小猫咪”!她常常笑着跳着用这样的一句口头语呼喊:“欢乐吧,生命!”
“欢乐吧,生命!”
吴辰铭仿佛又听见她在空中呼喊。这一天,无论他和同学们谈话,躺在同学的床上,还是傍晚从这座小山头俯视着河水,他都听见她那甜甜的快乐的喊声:
“欢乐吧,生命!”
然而,这么一个天真、活跃、欢乐的生命,却从这茫茫的宇宙中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不复存在了!这个变故,在吴辰铭的年轻的心灵里,激起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一种感到生命短促的无名的悲伤和忧愤的情绪。他感到人生茫茫,内心变得十分空荡。他忽而想笑,忽而想哭,忽而想毁环什么,使他整夜不能安眠。
第二天,卫霞下葬了!
这天,天气特别闷热,闷得人透不过气来。那被阳光直射得闪闪发光的河水,那在天穹之下巍然耸立的山峰,那山坡上的青草,那河边的茅屋人家,甚至在那灰色的云层下飞翔的鹰,都好象被一种魔法定住了。一切都似乎处在一种极度静止的状态,使人感到心胸几乎要爆裂开来。
曲曲弯弯上上下下的小路上,几个青年人抬着那口自木棺材,棺材后面跟着十几个男女青年,跟着卫霞的父母,跟着一些自动来送葬的社员。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哭泣,这小小的送葬队伍,始终保持着一种异常的沉默。
卫霞,活泼的“小猫咪”安葬下去了。社员们回去了。卫霞的父母哭着走了。可是这十来个男女青年却没有走,他们躺在墓地边的草地上。墓地是小青年们选择的。这块地方是死者生前最喜爱的,它是这里仅有的一片国有原始森易的边缘,背后是彩虹峰,前面是一条气势雄伟的瀑布,森易和瀑布中间是一块平坦的开满了鲜花的草地。小青年们就躺在这块草地上,男青年们瞪眼望着天,女青年们开始嘤嘤啜泣了。吴辰铭也躺在那里,他把眼光从那黄土坎上移开,望着渐渐在天上集聚的乌云。乌云从山背后向上推进,侵蚀着蓝天,它的阴影迅速在扩大,很快就把整个山峰笼罩起来。那神秘的寂静无声的森易,却依然披着魏灿灿的阳光,淡绿、深绿、微红的树叶,似乎都在争夺那宝贵的阳光,拚命把头探向空中。森易上空的那只鹰,仍在那里慢慢盘旋。只有那条瀑布,不知疲倦地愤怒地发出轰然的巨响。
这里的一切,对吴辰铭都是新鲜而神秘的。奇怪的是:他因卫霞死亡而引起的某些伤感情绪渐渐从心头消失了。生机勃勃的大自然的壮丽景象,使他产生了要到哪里去奔跑呼喊的欲望。他随手摘下一朵花,放在鼻子上嗅着,又眯着眼望着它,它是鲜红鲜红的,简直象是笑盈盈的少女的脸,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这使他心灵上产生了一种不易觉察的震颤。他正想坐起来,忽然听见一阵狗吠声,声音是从森易里传来的,渐渐的近了。他不由把身子侧过来,先看见一条高大的黄狗从易间小路上跑过来,紧接着是一个穿白衣黑裤的姑娘走了出来。她肩上扛了把锹,手里拿了一束花,后面跟着一条欢蹦乱跳的小牛犊。吴辰铭不由用胳膊支起头,仔细朝那边望着。
“这真象是一幅画!”吴辰铭在心里说,干脆坐了起来。
那位姑娘渐渐走近了,吴辰铭也逐渐看清她了。她的身材相当高大,壮实而又窈窕。后来,他看清她的脸了,那脸是典型的瓜子型,脸色并不白,微黑里选出红润,配上两条很象他的曹芳阿姨的长眉,长眉下面那对深得如同潭水的眼睛,使她的神情显得有点凛然不可侵犯而又相当迷人。她穿的是布衣裳,褂子上还有补钉,脚上穿的是布草鞋,裤脚卷到膝盖,露出两条圆圆的结实的小腿。
吴辰铭看呆了,他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她,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他轻声问身边的查苡:“她是谁?”
“她是这里的一个孤女,就住在那瀑布旁边。”
“啊,孤女!”
吴辰铭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知怎么的,她在他心里竟然引起一种莫名其妙的震动。这时,青年们也都坐起来了,她并没有和青年们招呼,只用她那漆黑的眼珠望了大家一眼,径自走到卫霞的坟前,把那束花放到坟头上,用锹把坟上的新土拍拍紧。黄狗似乎很懂主人的意思,站在坡前,汪汪叫了几声,小牛犊也用头拱拱这姑娘的腿,抬起头朵楞楞地望着它的主人。她扛起锹,又回头看看大家,吴辰铭看见她的眼里浮起泪水,她那无限深情地带着泪水望着草地上的青年们的神情,使吴辰铭很感惊异,他又一次想到,他肯定在哪里见过她。
她一句话没有说,突然又转身走了。那黄狗、牛犊也紧紧跟着她走了。
一个闪念突然在吴辰铭心头跳出来:
“是她?她长得这么高大?这么漂亮?”
吴辰铭不由站起,想再看看她,可她已经走进易子里去了。象她的出现一样,神秘而又突兀。
吴辰铭不由得心跳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查苡看见吴辰铭的神色有点古怪,便问他道;
“怎么,你认识她?”
“我刚刚才想起来,她叫耿春芸,对不对?”
“对!可你怎么会认识她呢?”
“我们在初中时同过学。”吴辰铭说,极力把口气变得平淡一些,“那时我爸爸在齐山地区工作,我也在齐山县上学,我们同班。”
“啊?那你可以去看看她了。”查苡说,“这丫头很高傲,很孤单。除了小猫眯卫霞,她跟我们也不大往来。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这次来真是不巧得很,刚刚接到通知,要我们全体知青去彩虹峰东边参加修水库。”
“修水库?离这里远吗?”
“有几十里。可能是怕我们为小猫眯的死闹事吧!所以突然决定,要我们全体去。你怎么办?是在这里住下看看,还是就回去?住下,我们就把房子交给你。”“我想想看。”吴辰铭说。他的心乱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巧的事?他转身望望别的青年们,他们依旧坐在那里,那种沉闷得要爆炸的情绪仍然笼罩着他们。
“小猫咪!”一个女同学忽地站起来哭喊,“你安息吧!我们要走了!”
“小猫咪!”又一个女同学也站起来跑到坟前说,“你经常喊,欢乐吧,生命!欢乐在哪里?在哪里啊?”
“来!”一个大个子同学站起来,大声说,“拭干眼泪,我们的小猫眯,是最不喜欢眼泪的,让我们跟她举行一次欢乐的告别仪式吧!”
“欢乐吧,生命!”又一个女同学跳起来说,“我们应该举行欢乐的告别仪式。来,把你的东西拿出来!”
“好!”一个男同学把身边的一个大包迅速打开,从里面掏出吴辰铭给他们带来的罐头,又拿出酒和杯子。另外一位同学把手风芳也放到草地上。
大伙都站起来了。一霎眼,个个眼里放出一种异样的狂乱的光芒。他们把罐头等食品摆在坟前草地上,有的忙着开罐头,有的向搪瓷杯子里倒酒,有的采来大把大把的鲜花,把它扎成巨大的花束,放在中央。有几个女同学,又把花插在坟上,很快,那难看的黄土便被鲜花装饰起来。青年们发出一种不自然的欢笑声和拍手声。
他们团团围坐起来,吴辰铭也跟着他们坐下了。他轻轻问查苡:“你们是计划好的?”
“我不知道。”查苡摇头,反问吴辰铭:“你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用这种方式跟小猫眯告别,很好!”
“很好?”查苡几乎又要哭了,“这些都是不应该有的,不应该发生的。”
“你别哭,你看……”吴辰铭劝解道。
“看着小猫咪的坟心里难过”查苡说,“看着同伴们这种情绪难过,看着今天的现实难过。哎,城里现在怎样?”
“批易批孔,闹得乌烟瘴气,有的人更加胡作非为,含沙射影批总理。”
“啊?这些都是为了什么?辰铭,我倒觉得我们应该想想这些事情,要……”
查苡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一位男同学双手举超杯子,喊道:
“来,喝吧!为欢乐的生命永存!”
“喝!为欢乐的生命永存!”
“传过来!快一点。”
“女同学,喝!今天谁不喝醉不准离开。”
草地上的人叫嚷起来,杯子迅速在传递,场地中间的花束在颤动,手风芳的声音也拉响了,一种章奏感异常强烈的调子使青年们手脚很自然的跟着活动起来。
“喝吧!欢乐的生命!”
“小猫咪,敬你一杯!”
有人把酒抛洒到坟上。这时,山峰那边的雷声闷沉沉地响起来了,天空里已经被浓厚的乌云遮盖了,风也从峡口那边吹过来,寂静的山易,开始喧哗起来了。可是,对这山雨欲来的气象变化,喝酒的青年们谁也没有在意,他们酒意越来越浓,有的人已经醉了,醉了的人竟带头先跳起舞来。
一声号召,又有几个人跳起来了。吴辰铭也被一个女同学拉了起来。不久,除了查苡,都起来了。他们跳着唱着,情绪越来越狂热,被一种半醉半痴的情绪统治着,在草地上急速地旋转着,嚷叫着……
这真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景象:翻滚的乌云,轰轰的雷响,喧叫的森易,装点了鲜花的坟墓,一群狂乱地唱着跳着的青年,在这荒僻的土地上,组成一幅怪诞不经的有声有色的生活画图。
已经不跳舞的吴辰铭,站在一边,他开始还笑,还跟着有章奏地拍掌。可拍着拍着,他只觉心里一酸,眼泪忍不住往外涌,他也带着哭声大喊起来:
“小猫眯!再见!欢乐吧,生命!”
“哗——轰——”一声炸雷从山头上打下来,峡口的狂风,带着怪叫扑过来,森易也喧天哗地响了起来,风、电、雷、云,一齐骚动了整个天地,紧接着,大雨劈头劈脸下起来了。
“别管它,跳!”有谁在喊。
“让风云雷电来给我们伴奏吧!”
雷在他们头上轰鸣,大雨把他们浑身浇得透湿,他们的情绪反而更加狂热起来,忘情地在风雨里唱着跳着。有谁又喊了一句:
“欢乐吧,生命!”
一个男同学索性把裹在身上的水淋淋的衣服脱掉了,他这种举动,引起一阵叫好声。
“来!索性解放一下!女同学,你们敢不敢?”
“你们别挑战!看我的。”一位女同学也把上衣脱掉了,只穿了一件汗衫。
“好!”许多人鼓起掌来;接着又有人开始拉下自己的衣服。
雨下得更猛了,天和地连成一片,昏暗的草地上很快出现了两三对几乎半裸着身子的人,在白茫茫、灰蒙蒙的雨水中蹦跳,扭动。雨水顺着他们的身体往下流,地上的草被跺到泥里,闪电的白光,不时照射到他们的身上,有人跌倒了,还在那里大笑。
“你们这是在千什么?”风雨中听见查苡在愤怒地大喊,“快给我穿上衣服,回去!”
人们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他们照旧在笑,在跳,在拍掌,在喊着什么。这景象把吴辰铭也惊呆了,他站在那里,也喃喃地央求:“算了吧,回去吧。”
突然,耿春芸的黄狗窜了过来,好象有人在指挥它似的,它狂吠着跳着扑向跳舞的人。这突然的袭击,使沉浸在一种半疯狂的情绪当中的人们惊醒过来,他们停止了跳舞,抓起衣裳,一面打狗,一面跑起来。他们一面跑,还一面喊:“永别了,小猫咪!”——霎时,便都在风雨中消失了。只有吴辰铭不认得路,他又没见过这么猛烈的暴风雨,就抱着头乱跑起来。他跑着跑着,便迷了路,跟大伙跑散了,成了孑然一身。
当他听见哗哗的水声,抬手抹抹脸上的雨水,看见前面是一条河,他竟跑到河边来了。河上雨蒙蒙的看不清楚,但是在他旁边,有一条木板搭起来的小桥,水快跟木板衔接到一起了。雨下得实在太猛了,他必须赶快找一个躲雨的地方。他估计桥那头肯定有人家,犹豫了一下,便从桥上跑过去。他刚刚跑了一小段,就听见后面有人的喊声,他想回头看看,脚下的板子忽然晃动起来,洪水已浸过了木板。他惊慌了,正想转身往回跑,一不小心,脚一滑,一下子栽到河里去了。
他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