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终于散了,一群人走的走,留的留。
莫沾衣挣脱了穆潇的怀抱,转身就走,穆潇赶紧拉住她,不解地问:“沾衣这是何意?”
“今日是你和雪妃的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穆潇哑然失笑,原来他的莫沾衣也是这种爱吃醋的女子,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就是怕你生气。”他看了看四周来来往往的宫女妃嫔们,并不适合交谈,便抱起她,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帝王的寝宫与旁人的不同,是一座座恢弘的大殿连起来的宫城,取名乾清宫,乾为天,清取透彻之意,一象征着国家安定,二便代表着帝王的所为清澈坦荡,无不可对人言。所以,这穆潇的宫殿除了院落四角皆有白杨,如士兵一般守卫着皇廷之外,再无其他任何多余的花草树木,假山流水。
过了御书房、便是穆潇住的地方,紫宸殿,帝王之星居住的地方。房间自是金碧辉煌,贵不可言,品味高洁,丝毫没有半分显得俗气。
“沾衣,朕对天发誓,此生只爱你一人。我与风夕不过是朋友之谊,娶她不过是为了帮她的忙。”
莫沾衣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也不知道信了几分,只是,皎洁如鲛人的眼泪一般的夜明珠的光辉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珠里,泛着盈盈水光。
穆潇见莫沾衣冷淡的样子,以为她不相信自己,捧着她的脸,让她只能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的真挚与诚恳。莫沾衣却偏偏堵着一口气不肯看他一眼,眼睛望着地面,那被风吹起的幔帐一角。晃晃悠悠,不由自主地便在空中飘浮,始终不见落下,一如她漂浮不定的心。
“沾衣,我与风国太子约定,他许我十年喘息之机,让我有机会创造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王朝。本只打算结盟昭告天下,此次之所以迎娶风夕,不过是为了帮风夕一个小忙罢了。”
莫沾衣这才将视线从翻起的褶皱中离开,抖了抖睫毛,扬眉望着他,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的样子,狐疑地问道:“你与那风国太子非亲非故,他为何要放弃这大好的一统山河的时机,成全你侵占一方的野心?”
穆潇听到这个问题,脸色有些凝重,事关皇家血脉尊严,他并不像多说。可他知道若不说个清楚,莫沾衣定不会信任他。
狠了狠心,还是下了决定,说道:“其实,我与风国太子风清越是亲兄弟。当年,风国国主,也就是我的舅舅并没有生育能力。当年,母妃爱上了父皇,却不希望自己成为外交的工具,就隐瞒了公主身份以一个普通臣女的身份入了宫。她在得知舅舅没有生育能力之后,为了帮助他得到皇位,就把自己的孩子,也就是现在的风清越,我的哥哥,送给了舅舅抚养。父皇得知此事,十分愤怒,却因为涉及皇族秘辛,不宜让外人知道,只是渐渐冷落了母妃。而我与青歌,也是在一年前才得知此事的。”
“早就听说风国太子不爱江山爱红颜,你与他既是亲兄弟,一统天下,想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待我一统山河,便与你共享江山。”穆潇郑重地承诺,这是他一生的夙愿与执念。
重重帷幔无风垂落,安静而肃穆。夜色在空中氤氲开来,像一匹深蓝色的绸缎悬于天空。弦月如沟,散发出白色的柔和光彩,落了一地的温柔,春风吹过庭院里的一抹绿色,低头的那一刹那,最是温柔,久久不肯离去。
莫沾衣垂眸走到床前,再抬头,已经看不到半分月色,星星点点,散落开来,承载着千古悠悠,穿越过无数时空河流的忧伤。与月无关,与爱有关。
穆潇也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双手圈住她的身体,形成最亲密的姿势。
“信我一次,可好?”
槐树叶落了一片,晃晃悠悠,终究尘埃落地,树上依旧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沐浴在满天星光中,无声静默。
“我不需要你的江山,只需要你,永不欺我骗我。”
我曾经那么信任过一个人,可是,他最后杀了我,我一辈子都记得子弹穿过胸膛时,那万念俱灰的痛。如今,我用一颗受过伤却依然完整的心,再信你一次,只求你,千万不要再伤我。
莫沾衣回过头,回抱住他,这才是拥有该有的温暖。窗外,乌云散去,月光重新将清辉的亮光洒落人间,落在紫宸殿里,只见画上的小姑娘永恒的笑意。
穆潇见她原谅了自己,这才露出一个笑容,牵着她的手,说:“好。”
莫沾衣则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太冷,所以一点点温暖便会让她贪恋很久,舍不得放手。
夜风徐徐吹过,草木上还结着霜,阳春三月,亦是北方的春寒料峭。穆潇取下身上的金色锦袍,披在莫沾衣的身上,说道:“夜里冷,别冻着了。”
锦袍上还残留着某人身体上的热度,她紧了紧衣服,嘴角是忍不住上扬的笑意。衣角拂过低低的花草,灯火摇曳,宁静而温暖。
“谢谢。”
莫沾衣在穆潇的陪伴下一路走到了惜颜宫,还未到到门口,只见藏匿在暗处的玄突然现身,警觉地望着宫殿里面,浑身气息绷紧,如一张拉满了弓的弦,一触即发。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进了宫中,就见庭院里一群侍卫手放在剑鞘上,随时准备拔剑冲上去,中间围着两个正在激烈打斗的女子。
一人绿衣上还缀着萱草图案,正是假扮琉璃的红袖,而另一个女子,长鞭灵巧霸气,杀机重重,一招一式,颇为眼熟,一身黑衣蒙面,让人看不见她的样子,只是那窈窕的身材,泄露了她的女子身份。
穆潇根本不曾把那来历不明的黑衣刺客放在眼里,他将莫沾衣护在怀中,在一旁,静观其变。
有眼尖的侍卫看到了穆潇,正要行礼,却被穆潇摆着手阻止了。
红袖武功不如那女子,打斗得越久对她越不利,已经呈现出败落之势。那黑衣人见机挥出软鞭,缠上红袖的脖子,正要用力,玄却突然冲了过去,运气于掌心之中,腰上缠绕的软剑感受到主人的气息,挣脱而出,直直飞向红衣女子,与软鞭交锋了起来。红衣女子无奈只好松开了长鞭。
她自知不是玄的对方,恨恨地看了已经受伤倒在地上的红袖一眼,忿然离开了,临走时留下一句:“哼,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她的命,我要定了,后会有期。”
玄还要追,莫莫沾衣却阻止了,说:“别管她了,过来看看琉璃的伤势。”玄看了看穆潇,在穆潇的示意下才停了下来。皇宫是戒备森严之地,哪能容一个女子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就算他不追,那红衣女子也定会落于他人之手的。琉璃的伤势确实更为要紧。
穆潇担心刺客去而复返,说道:“影,玄,你们留在这里保护好公主,其他人,跟我继续捉拿刺客。”
“是,皇上。”
玄走到红袖的身边,查看了一下她脖子上的伤势,一道红色的勒痕在白色的脖颈下显得格外狰狞,他又为她把了把脉,才说道:“放心,你只是皮外伤,不会有事的。”说完,便从兜里掏出一支疗伤的金创药,递给她,指尖碰触之时,轻轻抖了抖手,然后不自然地松开,说:“早晚在伤口上涂抹两次,不出七天,便可痊愈。”
“多谢。”红袖知道,若不是玄出手,她今日便要命丧皇宫。
玄看了一眼脸上毫无担忧之色的莫沾衣一眼,才对红袖说道:“我不过是听从公主的命令罢了。”
影七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脸冷漠的莫沾衣,他自是知道红袖的真实身份的,可是莫沾衣的反应,她也知道?
“你们守在门外,我去叫人帮琉璃上药。”
“是,公主。”
莫沾衣遥遥看了一眼刺客离去的方向,望着南方如多日未睡的孩童疲倦的双眼一般的月色,敛了担忧的眸子,这才扶着红袖到了她的房间。
红袖靠在床上,自行调息了一会儿刚刚因打斗而乱了气息。莫沾衣也不着急,等她平复下来,才问道:“她为何要杀你?”
“公主难道不知道她就是花容吗?花首领认定我是害死琉璃的真凶,自然要杀了我为琉璃姑娘报仇。”
莫沾衣对人的气息一向敏感得很,所以第一眼,便认出了那黑衣女子便是花容,再说,她的武器,那根火红色的赤焰鞭太过显眼,见过一次便再也不能忘记。只不过,她没想到,一向与幽冥卫没有交集的魔医也会对花容如此了解。看来,关系确实势如水火啊。
“流星昨夜已经传信过来,告诉我刺杀的来龙去脉,琉璃之死确实怪不得你,我会找机会与花容解释清楚。只是,玄可知你的真实身份?”
“我的身份跟玄有什么关系?”
“他喜欢你。而且,我没猜错的话,以你的实力之所以会如此轻易地败在了花容的手里,你……怀孕了?”
红袖脸色一白,握着药的手一抖,金疮药飞快地掉落下来,莫沾衣赶紧接住,胸有成竹地望着红袖。
红袖掩饰地咳了两声,说:“公主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如果我没猜对的话,花灯节那晚,你也出宫了吧。而且你回宫的时候遇到了华国前任国师的亲传弟子,魔天。国师阴险歹毒,门下弟子更是无所不用其极,魔天最擅长的便是用春药让人迷失神智,趁机毁人清白,让中毒者痛不欲生。你一定是中了他的独门秘药,合欢散,刚巧被玄所救。他深知无颜面对你,所以那天,他才对你避而不见,却在门口跪了一夜。”
红袖心口一慌,认命地垂下眼,说:“都说教主天纵奇才,观人于微,聪明绝顶,此言果然不虚,居然只是凭着一丝蛛丝马迹,便能推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公主既然知道,当日刺杀一事与国师有关,便该知道,魔天与穆潇勾结,想毁掉我幽冥教百年基业,报复公主。”
“这不过只是你的推测,你没有证据,不是吗?”
“穆潇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为何公主还如此信他?”
“除非,我亲眼看见,他确实是利用我,否则,我定是相信他的,他为我苦等三年,费尽心思,我又怎么能随意怀疑于他?”
她淡淡瞥了红袖一眼,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却还强撑着想要说服自己,穆潇并非良人,叹了口气,道:“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玄,虽为影卫,但并非全然只为命令而活,算得一位良人。你若是喜欢,我便成全了你们,若是你并不想与他在一起,把孩子生下来,幽冥教为你养。”
红袖眼眶一红,她以为她在公主的眼里不过是个背叛者,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旗子,原来,公主对她,也是存了一份真心的吗?
“你不必想太多,你是你,琉璃是琉璃,琉璃在我的心中无人可及,可把你当亲人那句话,也并非虚言。幽冥教的魔医,也是很重要的。”
红袖更震惊了,公主居然知道?她一直都很羡慕琉璃,有一个真心待她的主子,当年,公主为了救琉璃不惜千里去往北川雪原为她求取灵药治病,被雪猿所伤,足足休养了一年才好。而如此,能得公主的一丝关心,她无怨无悔。
至于玄……这个孩子是她的,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