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莫语也回到了惜颜宫,红袖担忧地望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在她冷漠的目光下止了声,默默跟在她的后面。
惜颜宫里灯火通明,却不见司琴、司棋、司画的身影,莫语有种不好的预感,快步走到花厅,见到的是正正襟危坐在玫瑰椅上的穆潇,而司棋、司琴、司画跪在他的脚下,冷汗涔涔,大气都不敢出。
“穆潇,我……”沾衣只顾着去见安云的事情,居然忘记了,每日下午穆潇都会来她的宫中小坐,是她回来太晚了,特地费了一番波折,让红袖引开玄,也不过枉费心机,皇后的遭遇,始终是横在她心上的一根刺,让她失了往日的聪慧与冷静。
“沾衣,你回来了,这几个宫女,真是太放肆了,身为你的贴身侍女,居然连你去哪里都不知道。所以,朕决定好好管教她们一番,好教她们知道什么是规矩。”穆潇说得云淡风轻,却字字句句意有所指,暗藏杀机。侍卫们听到他的话,便都一拥而上,押着司琴、司棋、司画就要离开。
莫语看穆潇因为愤怒而面无表情的样子,知道她们这一走,不死也肯定会伤得很重,连忙朝侍卫们吼道:“住手。”侍卫们知道穆潇对莫语的宠爱,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带走那个宫女。
穆潇以往都不愿意违背莫语的意思,可是,这一次,他却不肯妥协,眼角的厉光扫过,侍卫们赶紧低着头,带着司画走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莫语虽是凉薄之人,却也不愿意见她人因为自己受累,特别是司画,她早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自然看不得穆潇一副要打死她们的样子。
“朕也想问你一句,你去哪里了?”穆潇重重地捏着莫语的下巴,力道之大,仿佛下一秒要的便是她的性命。
他是真的生气了,平日莫沾衣如何胡闹,他都可以容忍,谁让他本来就扮演着一个独宠沾衣公主的深情帝王呢?可是,他绝对不能容忍莫沾衣的欺骗。当他来到惜颜宫不见莫沾衣的人影,而玄只是一脸土色地跪在一旁,只字不提,他便忍不住怒火中烧。他最讨厌有东西不能为他所掌控,无论是玄还是莫沾衣。只是玄他还可以种种惩罚,而莫沾衣,无论他如何恨不得将她锁在这惜颜宫中,让她再也不能逃离他的手掌心。
他都不能这样做。只能迁怒。
这是莫语第一次看见咄咄逼人的穆潇,这时的穆潇才有了帝王的威严,不同于平时温柔的邻家大哥哥,而是一个冷酷无情,容不得半点违逆的天之骄子,江山之主。
莫语知道她如果不解释清楚的话,穆潇是不会放过司画她们的。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瞒着穆潇,她只是不懂,如果穆潇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做。她已经害了安云一次,不想再害她第二次。
她始终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安云时,安云忧伤的模样。当初,若不是莫沾衣存了一点私心,将穆潇送去百战候府,安云根本不可能认识穆潇。若是安云真的孤苦一生,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毕竟,当年,她被国师大人追杀时,百战候的夫人还救过她的性命,此恩无法再报,但她绝对不会让她的女儿在这深宫里孤独终老。
下巴早已经青紫一片,莫语便忍着痛,如蝴蝶一般颤动的睫毛下是一双倔强的眼。她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干脆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着穆潇,因为痛而泛着水色,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与后悔。
“我去见皇后了。”
穆潇一直威严的脸这才有了一丝慌乱,他不动声色掩饰住自己的担忧,反而质问道:“去见皇后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要避开玄?你知不知道,当我来到惜颜宫找不到你,玄又什么都不肯说,我有多么地担心,我多怕你会出事?可是你呢?莫沾衣,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闭上眼睛,收敛满眼的狠厉。
天空暮霭沉沉,夕阳已然西斜,孤雁飞过,空留遍地哀嚎,却也只能肚子舔着伤口,等不到双飞的救赎。穆潇让人射下那只鸿雁,若是无可传书之人,又何必还要带去思念,徒留伤感。
“对不起。”莫语看他受伤的样子,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不过是想独自一人去见安云,却不曾想到,她这样明显的期满的举动,对穆潇是多大的伤害。她们是恋人,而恋人之间贵在坦诚,她骗了他,才是让他如此难过的缘由。
她懦懦地低着头,小声地辩解着:“我只是记得你曾经让侍卫拦着不让苏嬷嬷见我,所以才以为你有事瞒着我,想偷偷去见皇后的。我若是存心瞒你,今日午时便会回来,又怎么会让你有机会发现?”
穆潇面上依然是那般冷厉的样子,只是睁开眼,看到她怯怯如兔子一般的样子,心募得一软,心里那股刺痛感也慢慢散去了。至少,她还在他身边,不曾出事,亦不曾离开,那就够了。
她是莫沾衣啊,他曾经只能仰望的存在。
“我不过是恨安云让你落水,有心惩罚她,又怕你听了苏嬷嬷的哀求,心软去帮她,所以才吩咐了侍卫,不让苏嬷嬷靠近你的。”
莫语见穆潇字里行间,对安云全是责怪,心中疑惑,难道穆潇真的不知道其实是禧妃陷害她的吗?不管他知不知道,她都必须为安云辩解,她的手,不沾无辜人的血,哪怕,那个人,其实是自己的情敌。
“皇后根本就没有害我落水,是禧妃绊倒她,她才会推倒我的。”
穆潇见莫语话语中,对安云全是维护,冷哼一声,道:“沾衣还是太天真了,你以为,凭皇后的身手,她会避不开禧妃的陷害吗,她不过将计就计,趁此机会推你落水罢了。”
莫语一惊,怎么会!安云看起来善良温柔,不过所爱非人,才惹来一身憔悴。原来,那般爱恨分明的女子,也会有那么狠毒的心计吗?
穆潇见莫语不信的样子,继续说道:“安云是不是还说自己时日不多,希望你能劝我去看看她?”
莫语倏地抬头,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望着穆潇,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穆潇甩了甩衣袖,宽大的袖子拂过空气,荡起一阵冷然的风,不顾风的追逐,施施然地落下,满是不屑。一如,他对安云。
“哼,你以为安云若没有半分心计,怎能当上这穆国的皇后,怎能明明不得宠却还安然地在这穆国平安度过三年?”
莫语再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她已经不知道是该相信安云的话,认为穆潇接近她是别有所图,还是相信穆潇的话,认定安云不过故意示弱,趁机挑拨离间。
原来,她已经如此谨慎,不让自己与这后宫阴谋扯上半分关系,却还是掉落在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如同被困的蚕茧,如论如何都找不到出口,不知道能否有拨开云雾,得见天日的那天?
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穆潇看出莫沾衣的受伤,知道她其实已经将安云当做朋友,自然不愿相信她原来是故意害她之事,将她抱在怀中,无声地安慰着,她一颗难受的心。
“你当真一点都不喜欢她吗?”穆潇对安云表现得实在太过冷情,甚至还有几分恨意,一点也不像是曾经有过海誓山盟之人,安云真的是在说谎吗?
他扶住她的双肩,双瞳里倒映着的全是他的她的情意与承诺。
“朕的心中只有沾衣一人,旁人,不过过眼烟云。朕知道,朕后宫三千,妃嫔无数,让你受委屈了。可是朕也是不得已。当年,我手中可以依仗的不过是安家二十万大军,若不是出其不意,成功刺杀了陵王,这穆国的江山早已旁落,父仇永世不能报。”
穆潇这是第一次向莫语说起他的往事,三年前一届无权无势的皇子,不过是凭着从莫沾衣处偷学来的武功,才存了孤掷一注的念头,刺杀陵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期间凶险,即使是现在想来,也让人心有余悸。
莫语懂了他平淡话语下深藏的无奈,踮起脚尖,如柔荑一般的纤纤玉手,温柔地抚平他深深皱起的眉头,不让他困于旧事的梦魇里,不得解脱。
“可毕竟,你成功了不是吗?”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恒宇帝。
“是啊,我成功了,可我毕竟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若不是有阿玄、阿七他们的生死追随,有清歌的数次相助,朕根本不能平安登基。为了减少登基的阻力,我不得娶了那些女子为妃,只为多一份支持的助力。若非如此,朕也坐不稳这帝位。这三年来,朕已经努力将皇权牢牢握于自己的手中,可是,禧妃的父亲是三朝元老,势力之大,在朝中盘根错节,朕动不得,才不能轻易处罚禧妃。沾衣,你是不是觉得朕很没用?明明知道她也是害你落水的元凶,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将头搁在莫语的肩上,不让她看见自己脆弱无用的模样。
三年了,他韬光养晦,恩威并施,一点一点扶持自己的势力,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手里,却还装出一副人善可欺的模样,让人觉得他不过是个没有威胁的帝王,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也不过是为了有一天,俯瞰山河,不受任何人的制约。不动则已,一动,便如何三年前那一场残忍的屠杀,冰冷无情,一意孤行。莫语这才知道,原来,纵使贵为一国之主,依然有太多不能做,不能不做的事情。她看不见,他的无奈,他的伤痛,他的脆弱,他一次次引而不发的愤怒,一次次地隐忍。高处不胜寒。
只不过,他忘了说,自从左相逼宫失败被全家抄斩之后,这朝廷中,便再也没有可以掣肘他的人,留禧妃一命,只是要让她死在最该死的时候而已。
莫语不知道他的残忍,只是明了他的痛,她用力地抱住他,双手握住他的手,她手是极冷极冷的。可是,她安抚的动作,还是让穆潇感到了一丝温暖。穆潇轻笑:刘威说得对,对付女子,偶尔的示弱更加有用。
“不,我从未如此想过,我爱你,穆潇。”莫语第一次主动吻上穆潇干涩的双唇,如蜻蜓点水,连涟漪都不曾荡起,便赶紧离开了。
可是这青涩的模样,已经足以让穆潇狂喜,难得莫沾衣主动一回,他怎么能放过?
“这才叫吻。”穆潇回吻上莫沾衣的唇,舌头温柔探开她紧闭的泛着水蜜桃光泽的甜美的唇。她被吻得昏头转向,脑海一片空白,很轻易便被他攻城略地,只能被迫接受他的邀请,舌头灵巧地嘴中共舞。一个霸气十足,一个无力抵挡。
窗外,夕阳完全落下,月儿迫不及待地爬上树梢,清亮的光芒在窗前跳跃着,却不肯进入屋中,似乎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们的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