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苏嬷嬷摇了摇头,摆摆手,道:“还是算了,你的出现只会让她更难过,我知道你心疼我家娘娘,可是,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更加救不了我家娘娘。”
莫语心突地一沉,什么叫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苏嬷嬷知道什么?
“嬷嬷,让莫沾衣进来吧,这凤仪宫好久没人来过了。我也想见见她,见见那个被穆潇捧在心尖的人。”声音柔地如同柳梢拂面,道不尽的二月风情。
莫语心情有些沉重地走进去,房间很大,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连一张凳子都没有,空空荡荡的,长长的幔帐遮住了绣满了茉莉花的木床。
皇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而美丽,就如红楼梦的林黛玉,带着一种病态的美。
“寒舍简陋,让你看笑话了。”她虽然形容憔悴,可到底是习武之人,又贵为郡主,眼神清明,气质高雅佳然,全然没有一点落魄之人该有的颓废。
莫语摇摇头,说不出的心酸,最后还是艰难地吐出一句:“对不起”,声音干涩地如被车轮碾过千遍万遍。
皇后微微一笑,挽指而起,白色的蝴蝶飞过,飞过她的眉梢,落在她的眉间,沉静而美好。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穆潇曾经答应过我不死,永不废后。他不愿意做食言的小人,却一直想我死,将皇后之位留给你,所以,总会找机会折磨我的,你不过是个契机罢了。”
莫语一怔,她该如何说服自己相信,穆潇竟是一个如此卑劣的小人。她更不知道她除了同情安云的遭遇,除了愧疚,并不觉得穆潇做错了。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一点手段是不可能成功的。当初,穆潇若不利用她,不可能成为如此的恒宇帝,一朝功成,辜负地何止这一个如花的少女。她放不下的,只是她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而已。
“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理智告诉她什么都不要听,当做自己没来过,可是她的心却告诉她,她应该为安云如今的不幸负责。
“我听着。”
皇后仿佛早已经料到她的反应,笑得如同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说道:“三年前,穆潇突然出现在我家,说是要向我父王借兵二十万,北上回宫对抗陵王,报杀父之仇。”
皇后咳了起来,她拿过枕边的手绢,居然生生咳出了一口血,莫语忍不住让她别说了,皇后却摆摆手,接着说道:“父王已经老了,他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带着二十万的兵偏安一方,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所以拒绝了穆潇。可是我却在第一眼看见穆潇的时候便爱上了他,软磨硬泡,苦苦哀求,父王终于答应我了。那个时候,穆潇对我很好,我们一起走遍了青城的大街小巷,一起看过烟花,放过河灯,在月老庙许过缘定三生的愿望。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皇后的双眼迷离了起来,仿佛看见了三年前的那个晚上,青城处处灯火辉映,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穆潇拿起一盏她最爱的嫦娥花灯,跑着追着来到了河边,然后一起将河灯放入水中,闭上眼睛,许下少年少女最美好的心愿。
只是,她闭着的眼,错过了他的无情。
“他走的时候,答应过等他当上皇帝,会娶我当皇后,万里河山,只愿与我共享。可是我等啊等,池塘的荷花都已经枯萎,再也不见盛夏的生机。我担心他出事,便来到了京城,才知道他已经平定了叛乱,成为了受人尊崇的皇帝,并且有了好几个妃子。”
皇后的表情变得凄苦,她却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抬着头,将眼眶里的泪逼回眼角,说道:“我偷偷潜入皇宫找他,他却说只能给我一个妃子的头衔,其他的什么都给不了我。”
她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凄厉得如同啼血的杜鹃,带着飞蛾扑火的决心,最终也不过灰飞烟灭。
“我那么爱他,怎能甘心?!”
她看着莫语,笑得狠绝而固执,将手扣进被子里,生生掐出一条破裂的痕迹。那绝望,染了三年的固执,让人看着便觉得触目惊心起来。莫语几次想要开口安慰她,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知道,皇后她需要的从来不是同情。
皇后目光狠绝地望着角落里那一株早已经枯萎的杏花插瓶,仿佛她的心也早已经枯萎,不见半点生机。
她接着说道:“于是,我就煽动那二十万大军造反,他们是我安家一手培养出来的,就算穆潇是穆国的皇帝,他们也只忠于我们安家。穆潇初登皇位,手里可以仰仗的势力只有我安家的二十万大军,不得已,他只能当着我安家二十万大军的面发誓会立我为后,并且永不废后。”
“呵呵,我得到了皇后的虚名,却失去了他对我最后的一丝怜惜。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安云哭了起来,她依偎在莫语的怀里,再也没有刚才的不甘,盛气凌人,也不复最初的骄傲,无措得像个孩子。
莫语举起的手放了又举,举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拍拍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
安云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擦干眼泪,道:“你知道吗,虽然穆潇那么宠你,可是我一点也不嫉妒你,因为我知道,他宠你,不过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心的。”
如此残忍的事情被安云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出来。
“我不信。若只是利用,穆潇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好到万里江山,都可以拱手相送。
安云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说是不嫉妒,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的。穆潇却是对她太好太好,如果三座城池,亲赴楼兰,惜颜宫殿,若都只是逢场作戏,那么穆潇也太可怕了。
“你很幸运。”
莫语干巴巴地笑笑,她现在说什么都只是往安云的心口上撒盐罢了,她来,并不是为了向安云炫耀什么,而是为曾经无知的自己犯下的错误弥补些什么。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许你一世生活无忧。”
“我不要离开,若是就这样离开,穆潇一定用不了多久就把我忘了。我要一直一直住在凤来宫里,要他每次听人提起皇后的时候都会想起我。”
何苦?莫语虽然对穆潇是喜欢的,却也不懂这疯狂的执念,她以为爱情,需要彼此倾慕才会幸福。若只是一厢情愿,便该学会放手,给自己一个重新遇到对的人的机会。爱情,从来不是生活的全部,不应该为此葬送自己的一生。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的伤口都发炎了。我去拿点药给你吧。”
“别走。”安云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的落荒而逃,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碍事的,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让穆潇来看看我,他那么爱你,一定会同意的。”
“我……”莫语本不愿答应,可是当她看到那双充满了希翼的目光,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心中便又浮起了一丝愧疚,点点头,道:“好,我一定会让他来看你的。你的伤要紧,还是赶紧敷药吧。”
安云冷笑,目光如刀,仿佛在讥笑莫语的天真,莫语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匆匆离开了。
看不见她的身后,安云露出的如同月光下安眠的孩童的满足的笑脸,喃喃道:“穆潇,如果你注定无法爱上我,那么就让你永远恨我吧。”
出了凤来宫,莫语的心里不但没有得到解脱,反而更加沉重。无论如何,三年前的事情,是她错了。
走着走着,周围人渐渐地少了,声音也变得寂寥,风得不到树梢的回应,只有孤独的独舞。
她抬起来,居然发现自己来到了公子越的竹园。她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司画,知道了公子越是溪国的质子,来穆国为质四年了。
很多时候,质子和和亲公主一样,都是弃子,难为公子越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生存,还有一身浩然正气,坦荡清雅。
庭院之中,公子越一袭白衣胜雪,端坐于棋盘旁边,黑白棋子分别置于他的两端。左手执黑子,悠然落下,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左手落子不久,他的右手再次执白子,落于棋盘之上。
棋盘之上,风云交会,纵横开阖,重重陷阱,杀伐之气不断。
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王国,莫语静立在一旁,不敢出言打扰。
公子越轻叹一声,有孤寂的气息。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厮杀得十分激烈,难分胜负,公子越手执白子,正在苦苦思索取胜之机。却见莫语抢过他手中的白子,随意下了一处,打破了僵持之势。公子越恍然大悟地抬头,便看见莫语,长长的秀发如瀑布一般自肩头流泻下来,直到腰际,没有任何的发髻和饰物,亮如黑玉,滑如绸缎,笑脸盈盈。
几分欣喜,几分惊讶,几分忧愁,最后化作一个君子的微笑,平淡如水。
他仿佛忘记了两天前,在惜颜宫中她对他的冷漠与疏离,仿佛初次见面的两个人,只为一盘棋,而相遇,偶尔抬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赢了。”莫语落下一子,黑子虽然苦苦支撑,最后也不免呈落败之势。
公子越的手的手白皙修长,匀称的骨架,指端的薄茧,都带着干净的气息,就像他的琴音,干净而温柔。他将棋子一颗一颗收进棋盒,莫语惊异于他收棋的速度,呆呆地看着,忘了说话。
许久,公子越才好笑地看着她:“沾衣,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我有这么难看吗?”
莫语不好意思地转了转眼睛,手捋了捋自己的刘海,才抬头说道:“我只是觉得你的手未免太瘦了。”
“呵呵,不好看吗?”公子越柔柔一笑,站起身来,宽大的衣袖拂过桌面,洒落一地不能说的孤寂与只能在暗夜里发酵生长的痛。
“啊?”她疑惑于他的语气,抬头却见他目光灼灼,带着一种飞蛾扑火的决然。她垂下眼眸,不忍再看,道:“是啊,挺好看的。”只是,未免,太苍白了点。
公子越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并不怪你。”
“什么?”
“我与你本就只是陌生人,你对我有所防备,我并不怪你。”
话虽如此,莫语却还是觉得抱歉,她当时只是发现了公子越的身份,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无端迁怒了他而已。
释怀地笑笑,瘦弱葱削的右手理了理额前的刘海,说:“前日是我错了,阿越不会这么小气,还与我斤斤计较吧?”
公子越喜出望外,难掩激动地说:“自然不会。”
“那么,便开始吧。你还欠我七日的琴音,不会赖账吧?”放空了思想,不再去纠结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感,心情果然舒畅了许多。
“自然不会,严伯,拿我的瑶木古琴来。”
琴声袅袅,容颜如玉,今天的阳光格外温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