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斜月如钩的夜晚,月光洒在庭院里,皎洁了一片春色。每晚的琴声都会带给她新的记忆,曾经,她不愿意提起,现在却不得不面对。这场似是而非的时空之旅,早已经不是想象中的模样。
记忆纷纷杂杂涌入脑海,莫语不愿再睡,她想起了衣柜里那件一直不曾穿过的云袖长裙。
正所谓长袖善舞,旋转之间,如同飞上云端的仙子,双手轻轻往前一送,白练逶迤而出,扬起了一阵轻风,树枝摇曳,缤纷落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苍天亦不知道,雾霭沉沉,漂浮的是淡淡的愁绪。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前世记忆的河流里闪过一些片段。
是两个十岁的女孩,一个女孩脸圆圆的,还有着婴儿肥,眉毛弯弯的,眼睛很大,扑闪扑闪的,像星星一样,那是十岁时的莫语。另一个女孩是尖尖的瓜子脸,精致的下巴,冷清的双眸,是苏溪。
那是莫语第一次偷偷离开别墅,就遭到了绑架,还连累了苏溪。
绑匪问她们谁是莫语,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溪便抢着承认了,那些绑匪便狠狠地殴打苏溪,一边打还一边说莫远山该死,他的女儿更该死。
莫语害怕得不得了,哭着说她才是莫语,苏溪却一直骂她,说她那丑丑的样子怎么可能是莫远山的女儿。
最后,她们两个谁都没躲过绑匪的拳打脚踢。
苏溪笑她傻,她只会哭着摇头,她不是傻,只是那些绑架她的人是莫远山公司的竞争对手派来的。是她连累了苏溪,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苏溪对她的保护。
她只想与她一起面对。
仓库的门是紧闭的,绑匪他们一开始就打算拿到钱之后撕票,所以在勒索了莫远山之后,便把她们关在仓库里,想活活饿死她们。
莫语又饿又怕,她拼命地敲着那扇铁门,手因为不停的拍门而变得红肿,声音也开始嘶哑,那种绝望到现在都让莫语害怕,连跳舞的动作都带了几分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当苏溪已经晕过去,莫语已经绝望的时候,仓库的门打开了,一丝光透了进去。莫语抬起头,看到一张稚嫩而温柔的脸,正对她微笑,声音很轻很柔:“别怕,我叫人来救你们了。”
莫语的心也随着那记忆中的女生一起安定了下来,折腰盘旋,继续飞舞着白练,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那个温朗如玉,眼波含情的小男孩,曾是她最喜欢的人。
她喜欢他眼睛里明明灭灭的柔情,飘渺地让人沉醉,醉在三月最美的春色里,好像天大地大,却只有她一人的存在,专注地让她不敢眨眼。
繁花似锦,却比不过这正次第开放的梨花。花开五瓣,洁白胜雪,片片是诉不尽的相思与别愁。
一阵夜风吹来,梨花纷飞,花瓣落在莫语的肩上,比那素白的纱裙还白上几分。
莫语轻轻托起这梨花,让它随着她一起飞舞,如画的江山,不敌她的笑靥如花。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碧海青天,老兔寒蟾,如何能不寂寞?陌生的世界,缺失的记忆,天下虽大,却没有容身之处的孤独漂泊之感。
莫语是真的觉得寂寞了。
梨花好像也感受到了她的无助,落在她的眉间,微凉的触觉却带着靠近心窝的温暖。
她眨眨眼,花瓣却依然固执地不肯落下来,看上去像泪痣一样,晶莹剔透,让人心碎的美。
她不再理会,微微一笑,一个揽月的舞姿,头随之一偏,花瓣便落了下来,沾在她的衣衫上。
花瓣兜兜转转,无论怎样翩飞,就是不肯离开她的身旁。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夜还未深,夜色却朦胧起来,浮着雾一样的光晕。有多少人蜇伏在月光下,蠢蠢欲动,莫语不知,她也不想知道。
她想起穆潇,那个原本应该是冰冷孤傲,却对着她笑得一脸深情,百般宠溺的男子,可是她不能回应他的感觉。除了不想爱,还有不敢爱,她猜不透,他的情意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都说夜,是最好的隐藏。而穆潇的真心从来就不曾明朗过,她不懂他温柔体贴之后的冰冷,却看得清他偶尔一闪而过的无情。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离别总是伤感的,枫叶桥头,一杯浊酒,酒未入肠,人已别离殇。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伤离合,此事古难全。莫语心里有一种酸涩的苦感,难过不能自已,梨花好像也被这浓浓的悲伤感染了,纷纷落下,像蝴蝶一样飞舞。
雪白的花瓣是蝴蝶的双翼,闪动着粉妆玉砌的诗意,凄美了月光。
莫语想起了一个积雪初融的春天,还有绿意荣荣的小草,缀满梨花的树枝。
那些梨花像漫天的云锦,层层铺去,在和暖的阳光下,璀璨晶莹。花朵中间有一丝淡红的花蕊,映在树下笑靥如花的女子的双颊里,未施粉黛,浑然天成的美,竟让这醉人的梨花也失了颜色。
那女子抬起头,对着树上的男子笑,黄莺啼谷一样的声音在风中凝聚起来:“诺哥哥,你答应过我,要让梨花陪我一起跳舞的,骗人是小狗哦。”
男子勾起嘴角,魅惑的笑,女子的脸更红了。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给了女子一个肯定的眼神,女子压下心里的悸动,旋转跳跃,宛如精灵。
男子摇撼着梨树,花瓣落了下去,女子接住落花,笑得更甜了。
画面就此定格,碎了一地的梨花变得遥远起来,隔着的原来不止是时间的鸿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一舞至此,已到尾声,莫语翩然旋转,完美落地,她的心却更空了。
她茫然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飞旋而下的只有梨花,她什么也抓不住。
月光依然清冷,不顾月下人的愁苦,月圆月缺,自有自己的轨道。即使千里共蝉娟,人长久也只是奢望。
莫语哭了,眼泪无声地落下,如珠坠落。
苏溪,程诺,这两个点亮了她人生所有色彩的人,最终只能成为一段终将逝去的记忆。
她是莫沾衣,真正的莫沾衣,华国不受宠被世人遗忘的曲陌公主,亦是笑傲江湖爱恨随心的幽冥教教主。
花容说的没错,当初她对了对付国师,使用了足以毁天灭地的血涂之阵,导致时空错乱,命魂卷入了异世,而其余二魂七魄皆被封印。
公子越的琴声可以使她的天魂地魂觉醒。天魂主力量,地魂主记忆,她除了渐渐恢复记忆,功力也正在逐渐恢复。只是刚开始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些武功的运用方法,虽然内力一直在丹田流转,却因为她不懂得运功,所以一直不曾暴露出武功恢复的事情。
经日的积累,这一梦醒来,她才算是真正成为了曾经那个弹指之间取人性命的莫沾衣。
只是这恢复了内力的事情,还是得想个办法隐瞒才是。幸好,幽冥教最不缺的便是各种奇怪的药。
记忆里唯一还存在疑问的地方,便是神之息,不过无妨,只要梦昙花到手,她便能觉醒七魄,免去魂飞魄散之忧。
三月初三,五星连珠,天有异象,山河锦绣。
当年国师临死前吐出的这十六个字究竟什么意思?
罢了,国师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无人可以威胁到她,母亲和宋大人也已经安置妥当,幽冥有流星打理,只要穆潇不辜负她,陪他一起共赏万里河山又何妨?
夜半时分,弯月高高地挂在正空中,不偏不倚,洒在花草树木之间,也只得一点斑驳的疏影。自从发现公主要恢复记忆的趋势之后,红袖每隔七天的这个时候,都会偷偷地来到她的窗前。一堆青葱灌木,娇艳红花之间,有一堆蓝色的迎春花,而其中有一朵开得格外好看。如大海一般的颜色,深邃而铭刻,见之难忘。
然而,这并不是一朵真正的迎春花,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蓝烟花,香味清雅芬芳,与普通的茉莉花香没有什么区别,它的奇特之处在于能吞食人的记忆。只需将它的花汁给人服下,那么每到夜里,它便会自动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吞食宿主的记忆。
只是这种花,开得并不长久,每隔七日必须用鲜血灌溉,否则便会枯萎凋零,化作青烟,归于尘土。
红袖拿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胳膊,如上次一样,灌了大约一小杯血。她并不敢刺破手指手腕这种比较明显的地方,被人问起来,不好回答,所以一般都是在左手胳膊上随意划个伤口。所幸,浇灌这蓝烟花需要的鲜血并不多,她也不用担心会露出什么破绽,引起他人异样的猜测。
只不过,这次,红袖望着还是有些恹恹的蓝烟花,疑惑不解,只要有了血的滋润,蓝烟花便会变得生机勃勃。以往的那些日子里,蓝烟花一直都开得十分灿烂,这次怎么就有枯萎的倾向呢?再看看,周围颜色不及蓝烟花鲜艳,但同样套拉着脑袋,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红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割下蓝烟花的一片花瓣,花瓣孤寂地落在地上,徒生凄凉。红袖却气得双目通红,握着匕首的手疯狂却又克制地在花上划过。
一片,两片,三片……最终,那朵名叫“蓝烟花”的所有花瓣都落在了地上,有的还转了几个弯,落到了一旁的草丛里,继续散发着蓝色的光芒。
她颓然地垂下手,嘤嘤地哭泣了起来,像是丢失了最珍贵的宝物,心痛至极。
迎春花,居然真的只是一株普通的迎春花。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