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中,禧妃一把将婢女刚刚端上来的热茶泼到了她的贴身宫女阳春的身上,恨恨地问:“皇上真的那那件衣服送到惜颜宫去了?”
阳春被烫的浑身剧痛,却连呻吟都不敢,隐忍着痛苦跪了下来,害怕地缩了缩,说:“是,奴婢亲眼所见,绝不会错。”
“哈哈,好的狠哪,听说皇上今天准备带着那个贱人出宫,走,我们去荣妃娘娘那等着看好戏。”
“是。”阳春颤着身子,唯唯诺诺地站了起来,低着头。
禧妃嫌恶地看她一眼,不耐烦地说:“算了,你这副样子怎么见人,好好收拾收拾,白雪,走,跟我去见荣妃娘娘。”
另一个同样身着粉衣,容貌清秀的女子喜不自胜,高兴地大声说:“是,娘娘。”小跑到禧妃面前,恭敬地搀扶着她的手,脸上始终带着讨好的笑容,只是离去前,得意地看了一眼中间那个被茶水泼了一眼无比狼狈的阳春一眼,扬长而去。
阳春漆黑的眼眸迸发出浓烈的恨意,阴狠得仿佛来自地狱的恶狼,很快垂了下去,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而令禧妃没有想到的是,穆潇不仅仅只送了一件衣服,而是一口气赏赐了整整十口箱子,里面全是这次楼兰古国进献的珠宝首饰,镶金面具,充满着异域风情,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口是一个镶有蓝色宝石的红木箱子。
莫语在穆潇期待的眼神中命人打开木箱。
“好美的衣服啊!”饶是前世的莫语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
衣服的布料十分轻柔,想来一定十分名贵,也不知要用什么东西染色,才染得出这般梦幻的浅蓝。不似天空的湛蓝,却比天空的蓝还要梦幻,不似大海的深蓝,却比大海的蓝还要迷蒙。衣服上看似没有绣什么花样,只是纯蓝,可是莫语知道,那里绣了许多精致的花样,只是那颜色也是蓝的,让人容易忽视。仔细看,又像是画上的隐纹,多了一分随意洒脱的美。衣袖两边绣着朵朵流云,每一朵都让这衣服多了几分华美。旁边还有一条坠着小珍珠的流苏腰带和一条蓝色的薄沙遮面丝巾。
腰带虽然可以让人走起路来更加摇曳生姿,莫语兴趣却不大,她只喜欢她用来跳舞的白练。丝巾就更无用武之地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遮面的必要。
穆潇从后面一把抱住她,害的她吓了一跳,慌忙拍了拍胸口,白了他一眼,责问道:“你干嘛呢,吓死我了。”
他坏坏地一笑,头搭在莫语的肩膀上,仿佛与她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就能看见她的内心。
“看在朕亲自为你送来这件衣服的份上,你可否为朕换上它?朕想成为第一个看见你穿着它的人。”
莫语头发懒懒地落下来,缠在他的脖颈,有几分结发夫妻的味道。他靠得更是近了几分,她发间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他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垂。沧海几经变换,桑田亦不复最初模样,他们之间却仿佛流动着一种属于自己的默契。那是归人,走过小桥流水,走过西风古道,回望日暮之时,才有的一种默契。
他的怀抱太暖,让她忍不住沉沦,她转过身来,依偎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好。”
她应了好,没有动,他抱着她的手亦没有松。日月交辉,夜明珠发出灿烂的荧光,照亮他们彼此的不舍。亦照亮了窗外爬过桂树梢头的一轮明月。
月上柳梢,爬过窗外的那颗散发着缕缕芬芳的桂花树,好奇地望着房间里缱绻的两人。皎洁的月光,洒在穆潇的眼睛里,是一汪足以融化万物的春水。
情到浓时,莫语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双唇,如月光一般温柔,她轻轻地推开他,不舍而坚决地说道:“那你还不出去,我要换衣服啦。”
穆潇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还残留着莫语唇上柔软的触觉与甜美,开心地大笑起来,不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莫语连推带捶地赶出了房间。
他老老实实待在门外,心中却在暗自得意:就算是仙隐族的后人,唯一一个拥有神之息的女子又怎样,一样为他动了凡心。
待穆潇离开房间,莫语才平复自己一颗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她走到箱子面前,换上了那套楼兰服饰。为了看看衣服的整体效果,她还用丝巾蒙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眸子,并系上了那根流苏腰带。
莫语以前的舞蹈房里有一面很大的平面镜,她最爱对着镜子跳舞。虽然古代没有专门练舞的地方,不过莫语还是让人打造了一面全身镜在房间里,不过因为材质的原因,并不像平面镜一样光滑清晰,只是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身影。不过,一点点,也够了。
莫语看着镜中的自己,轻纱掩面之后,眉间菱花花钿越见惊艳,那一点血红竟带有几分凌厉,看得莫语暗暗心惊。她拿起桌上的画笔,点了一朵梅花花瓣,遮住了菱花的颜色。双眸流转之间,如空谷幽兰,气质高雅如兰芝,本来是及其熟悉的眼神,此刻却觉得多了几分淡漠。
这样的淡漠不是属于莫语的,而是竹林深处的公子墨,以及公子墨琴声中让人追忆的莫沾衣。
半个月了,她已经听了半个月的琴,了解了许多属于莫沾衣的故事。越是了解,越是害怕,仿佛记忆就是潘多拉的魔盒,琴声便是打开魔盒唯一的钥匙。而记忆一旦打开,也许会迎来希望,也许万劫不复。
她伸出手,触到镜子里那双冷眼淡看世间万物的双眸,长长的睫毛垂落,再抬起,眸子里的冰霜已然不见,还是如从前一样的淡定优雅。
那才是属于莫语的眼神。
虽然莫沾衣的眼睛十分漂亮,凤目轻佻,就有无限风情自眸中倾泻而出,可是眼神却依旧是属于莫语的眼神,清澈如水,蓝田玉暖。她喜欢看自己的眼睛,那是她唯一觉得熟悉的地方。如果某一天她的眼睛再不复当初的清澈,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她不该让任何人影响到她,哪怕是莫沾衣都不可以,她只能是莫语。
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莫语才慢慢蹙起眉头,这衣服美则美矣,可未免太长了,总觉得十分的别扭。正准备换下来时,便听见穆潇的声音。
“沾衣,还未换好吗?”穆潇是习武之人,自然耳聪目明,早已经知道莫沾衣将衣服换好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迟迟不肯开门,他以为莫沾衣是害羞了,便出言问道,其实也是为了提醒她早点出来,他还在等着。
莫语也懒得管那一点点瑕疵了,应道:“换好了,就来。”
她从房间里走出来了,一身蓝色的流仙华裳衬得人越发冰肌雪肤,眉间一朵梅花傲然绽放,更添了几分雍容华贵。覆面的纱巾上用金线绣了一朵蝴蝶,金光闪闪,振翅欲飞。
纵使穆潇知道莫沾衣一直都是极美的,却也不知道,原来蓝色的清冷与高贵能够如此切合她的气质,让她仿佛是一朵绽放在蓝天之上的花朵。花开七瓣,每一片都是一种能让人沉迷的风情,仿佛罂粟,越是不能触碰,越是美丽。一旦沾染,再也不能放手。
他揽住她的腰,一个利落的公主抱,兴致盎然道:“走,朕说好了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这便走吧。”说罢不等莫语回应,便一路飞檐走壁,腾空而跃,莫语只好收起满腹的疑问,将双手攀在穆潇的脖子上,防止自己掉下去。
穆潇低头看她一眼,唇角噙着一丝连自己都都不曾察觉的宠溺的笑,故意加快速度,使她只能紧紧地依偎着他,一刻都不能放松。
终于到了东武门,穆潇这才轻轻放下她,为她理好被风吹得凌乱的秀发,说道:“到了。”
宫门巍峨浩大,城墙高高耸起,一条长河不知道发源自那里,气势汹汹,从城墙奔涌而过,河水的两边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松树,红松、白松、华山松等等,尖尖的松叶、笔直的树干,如同城门口的士兵一样挺立。
大气、坚忍、苍凉而神圣。便是松树给莫语全部的感觉。
莫语奇怪地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东武门,出了东武门,便出了皇宫。今天是穆国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我想沾衣一定也很想来看看。”
“嗯嗯,我想。”莫语重重地点头,随着记忆的不断浮现,她不自觉地就像梦境中的莫沾衣一样,很少有情绪波动。可现在出宫在即,望着那仅仅一门之隔,她的心中是止不住的期盼与兴奋。激动地跳起来,高兴地如同得水的鱼儿,飞翔于空的老鹰,尽情地呼吸着天地间最自由的气息。
“赶紧带我走。”她已经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穆潇的眸子暗了暗,握紧了她的手,轻声哄道:“好,好,好,这就带你出宫走走。”他朝着空中喊了声:“七。”影七应声而现,只见他飞到侍卫的面前,拿出一个金色的令牌,不知道说了什么,侍卫们便将宫门打开了。穆潇牵起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却冷得跟冰块一样。他还记得她以前就说过,她的体质偏寒,即使炎热如三伏天,她的手依然冷得如终年不化的白雪。
他干脆将她两只手都包在自己的大手里,为她取暖。莫语前世的时候便手脚总是发冷,程诺也总爱抓在她的两只手放在他的口袋里,弄得她走路时总是觉得自己怪怪的。
原来很多时候,穆潇与程诺是如此的相似,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宠溺,一样的体贴。
只是,一个不过逢场作戏。
一个,不知情真情假。
“你会永远像今天这样牵着我的手吗?”河水终于平静了下来,不复初见的喧嚣,她停下脚步,看着月光下他深邃的双眸,问。
他微微一笑,扬了扬握着她的手的手,道:“只要沾衣不主动放开我的手,我便会一辈子牵着沾衣。”
她甜甜地一笑,让青松作为她们誓言的凭证,万物凋零,唯独松柏长青,不曾被时光褪去痕迹。她一字一句承诺道:“我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放开我的手,除非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穆潇的脸色一僵,却很好地用笑容掩饰过去,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如果,我不得已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呢?”
莫语睁大眼睛,黑白分明的双眼里尽是盈盈的笑意,她扬了扬如柳一般柔媚的双眸,道:“你是皇帝,怎么会有不得已的时候?”
“是啊,我是皇帝。”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穆潇握着莫语的手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