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醒了,头有着宿醉者惯有的刺痛感。这一夜,她做了不少梦,一下子梦到慕府的爹爹和娘亲,一下子又梦到孟初寒那双如蓝天般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只觉得昨晚睡梦之间,脸上似乎总是有什么东西动来动去,痒得不行。
她起身,发现这里不是城主府的房间,而是一间类似客栈别院的房子。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和孟初寒在酒楼中喝了不少酒,喝醉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些许是太晚了,孟初寒不方便将她送回府中吧。沈灵这般想着,推开门,想呼吸一下清晨清爽的空气。一开门,却冷不防看到院子里竖立的一道人影。
这背影如此熟悉,清瘦挺拔,桀骜不驯。但她却知道,这人不是孟初寒。那人缓缓回头,见沈灵已经看到了他,双眼一沉,薄薄的双唇张了两张,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两人这般遥遥相望,一人眼里是震惊与无尽的忧伤,一人却是无尽的思念和眷恋。
沈灵看着皇甫辰,只见他昔日狂妄凌厉的风采已经被时间磨平了许多,黑曜石般漆黑的双眼显得更加深沉。看向她的眼底却依旧是藏不住的浓烈情思,只见他俊颜憔悴,眼边檐整整黑了一圈,他一向干净整洁的下巴,竟长了些乱乱的胡渣,这幅样子,竟像是一夜未睡。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找到自己的?
两人这样相顾无言良久,沈灵终是开口,却是问道:“你把孟初寒怎么样了?”
皇甫辰一听,眼里瞬间卷满了失望和心痛的神色,他没想到她躲了他这么久,见面的第一句竟然是问别的男人的情况,哪怕是与他相关的一句,即便是指责都没有,难道是他的灵儿已经把他忘了吗。想到那个隐卫,他压抑住心底的嫉妒和不甘,回道:“他没事。”
沈灵听了松了一口气,便不想再和皇甫辰多言。不知为何,她似乎知道自己迟早会被皇甫辰抓回去,无非是时间问题罢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难道她又要像一年前一样,被皇甫辰关在没有自由的宫中了吗?
皇甫辰似是听到了她心中的担忧,开口道:“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强迫你。我来找你,是来给你一个迟来的解释。”沈灵听到他承诺不会再强迫她,心里觉得十分震惊,一年的时间,难道他已经改变了这么多。这还是以前那个固执自私,霸道得一点都不顾她感受的皇甫辰吗?可是,暂且不算他将她禁锢在后宫一月这件事,自己全家上下因他一夜间覆灭,就让她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沈灵嘲讽一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当然有。灵儿,能否给我留点耐心。”皇甫辰走到沈灵身前,诚恳的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还有你的家人们。你父亲因过于担心你,被皇甫澈利用,成功为他聚众造反的阴谋开了一个好局。事发当日,所有怀亲王党羽都被现场抓获,我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单独包庇你父亲一族,会惹得朝廷和百姓非议。但我怎会眼睁睁置你父亲于不顾?因此我下令延缓怀亲王党羽的死刑,为的是能暗中偷梁换柱,将你父亲在狱中调了个包,那个所谓的在牢中畏罪自尽的户部侍郎,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可我没想到,你的哥哥和母亲竟信了这假消息。”说完,不禁暗暗自责,当时情形紧张,自己在处理怀亲王造反一事上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并没有及时将可靠消息传达给慕青和上官澜惜,才会酿成这样无法挽回的后果。
沈灵一听,不禁惊呼:“你的意思是,我的爹爹,他还活着?”她不由得用手捂住了嘴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皇甫辰肯定的点点头:“灵儿,你可愿相信我,随我回祈天国见你父亲?”见沈灵听到回祈天国四个字,她的眼睛霎那间就向他投去审视的目光,他心中一阵绞痛,经过一年的蹉跎,他的灵儿对他已经如此不信任。他顿了好久,才从那种不被心爱之人信任的失落中回过神来。
皇甫辰无奈而又失望的叹了口气:“你竟不相信我!”说完指向院子的一边:“你看看那是谁来了?”
沈灵闻言望去,只见来人一身青衣,年纪大约三十来岁,正一脸慈爱的看着她,可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爹爹慕轩。她不禁喜极而泣,奔走着扑向她的父亲。近看父亲,眼角已经长了淡淡的皱纹,看起来沧桑了许多。她眼窝一热,不禁扑进父亲的怀里,嘤嘤哭泣起来。和父亲相拥叙旧了良久后,沈灵回头一看,皇甫辰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爹爹,皇甫辰说的都是真的吗?”沈灵问道。慕轩点头,说道:“实不相瞒,那日你去宫中赴宴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你娘相信你意外落水的事,我却觉得这其中必有古怪。而有一日上朝前,我收到了怀亲王的来信,信中说皇上竟私自将你挛禁在后宫偏殿,我一时心急,却没想到被这怀亲王所利用。你爹爹入朝为官以来,一心为主,从不参与这朝中结党营私一类的事端。还好皇上圣明,设法将我从牢中救出。可是爹爹万万没有想到,澜惜和青儿竟如此刚烈,双双为我而死。我本罪臣,澜惜和青儿死后,便再也无心留在朝野。只想着见灵儿你最后一面,就去寒山寺出家,伴着这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沈灵听完,急道:“爹爹,千万不要。现在您找到灵儿了,灵儿这就跟您回祈天,好好孝敬您。”慕轩听了,一阵感动。父女久别重逢,自是又絮叨了一番。
“父亲,你可知孟初寒的下落?”沈灵忍不住问道。慕轩听了,感叹道:“也难为初寒这么忠心,一路护送你到凤阳。如今他见你我父女相聚,便以寻找失散多年的家人为由,今日一大早,你还未醒时,就向为父请辞了。”
沈灵听了,心里难掩失落,她与孟初寒这一路走来患难与共,好歹朋友一场。他走之前,连个别都不告,对自己真是连应有的主仆情分都不顾啊。
而此时,孟初寒正立于凤阳城外,迟迟不愿离去,昨晚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昨夜,沈灵喝醉,他借着微醺的酒意,趁沈灵睡着,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底对沈灵深藏的情意,却不料皇甫辰突然出现。他自是知道,祈天国这位年轻的皇帝与沈灵有着一段不一般的感情。刚沈灵喝醉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皇甫辰。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迟迟压抑住自己对沈灵的喜欢,故作冰冷。
当沈灵曾经的挚爱出现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他会照顾好沈灵。他顿时感觉自己的誓言变得如此渺小,自己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卫,如何跟堂堂的祈天国皇帝比呢?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沈灵曾倾心托付之人。
这般胡思乱想之间,皇甫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冷冷道:“你还不走?”
情敌见面,自然格外眼红。孟初寒不禁冷哼一声:“如果你再让灵儿像今日这般伤心哭泣一次,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皇甫辰闻言,眼里泛起怒意:“大胆,灵儿这两个字,可是你能叫的。如若不是怕灵儿失望,朕早就将你碎尸万段。”他说完,眼里又是嘲讽一笑:“你不是想找到你失散多年的亲人吗?你手上那个玉扳指,朕倒是知道些它的来历。只要你答应朕,不再回来找沈灵,朕就将其告知于你。”
孟初寒忍住心中的痛,犹豫半晌后说道:“如若她过的幸福,我自然不会再来找她。”
“这是自然,我皇甫辰此生,定不会辜负灵儿。”皇甫辰保证,而后继续说道:“你手中的琉璃玉扳指,在你之前,朕听说这世上只有一人戴过,便是如今凤来国的国君凤宁珏。相传他未上位之前,确实曾遗失过一子。”
孟初寒闻言,向皇甫辰敬以君子之礼:“多谢!”皇甫辰点点头,转身离去。
留下孟初寒一人,朝阳才刚刚升起,而他就要远行。他忍不住再向凤阳城望去,一年多来,他与沈灵相处的一幕幕不禁浮上心头。他曾为救她出宫浴血奋杀,他曾与她在一起在山洞同甘共苦,他曾与她一起与采花贼斗智斗勇,他与她共享美酒共抒心怀。他看到她冷时会想给她温暖,看到她遇到危险会紧张。
这一切的一切,他起初以为只是自己的使命感驱使为之,但不知不觉间,他已俨然入了情障。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用她独有的活泼悄悄温暖了他冰冷的心,而他却犹豫不前。或许在自己爱的人面前,人都是天生自卑的吧。
别了,灵儿,或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晚我曾向你赤诚相待。孟初寒叹了一口气,施展起轻功,转眼无影无踪,不带走一片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