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一会儿就听包馄饨的大婶将他叫了过去,随后低声道:“诶诶小伙子,大娘看你也是生的俊俏,是个老实人,听大娘一句劝,就别招惹这赌坊了!方才确实有个挺漂亮的小姑娘来过,但那姑娘厉害着呢,这地头蛇一样的赌坊啊,她进去抄起凳子来就砸,别提多嚣张了。”
抄起凳子来就砸?这的确很是符合喻文墨的作风。
“……是么?”像是心底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顾以沉松了口气,这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至少,她没有受委屈,挺好。
谁知道,那大婶摇了摇头,又道:“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报复那姑娘,唉,到底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啊!”
这位卖馄饨的婶子,其实跟赌坊的封家也有些渊源。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能在这门口卖馄饨,也算是沾了赌坊的光。
可就算是封家管家的远房亲戚,她也不敢做什么不守规矩的嚣张之事。
士农工商,在这个时代,商人是最低等的职业。
每一个商户,若是身后没有政者或是士族撑腰,很难把产业做大。据听说,这赌坊背后撑腰的政者,便是这安陵镇乃至安陵县,鼎足而立世家之一的员外家!
至于另一个,自然是知县路家了。
“小伙子,你可当心点儿吧。”
看顾以沉这副模样,生得白白净净,五官也是少有的好看,少年貌君子心,气质沉稳而不轻浮,但并不油滑,很是惹人喜爱,这位大婶也就想多劝劝他。
顾以沉闻得喻文墨方才来过,对其他的自然全都不感兴趣,只是光问其中细节:“大婶,那您可否告知一下,方才看到的那姑娘去了哪里?”
“姑娘?这个啊……”
怎么聊着聊着就把话题聊到这里了?卖馄饨的大婶回忆了一下,沉默了半晌,才有些迟钝的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他们出来的时候好像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乱葬岗。瞧见你估摸着也不是镇上的人,你可知道乱葬岗在什么地方?”
乱葬岗?当然,顾以沉自是知道的。
西北方最大的乱葬岗,村子里死了人没有地方可埋,也有运送到那里去的。他于是问:“可是西北边的乱葬岗?”
毕竟,东南方一个角落,还有一个火葬场,旁边有一小块地皮停尸,长时间无人管理,尸臭冲天,因而有“小乱葬岗”之称。
“不错!”
道谢之后,顾以沉这便上路。
而身处乱葬岗的喻文墨跟风逍遥二人,却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地将顾长卿那已经还算完好的尸身,从那充满了腐臭味的乱葬岗里运了出来。
臭,真的很臭,蛆虫加上茅坑加上血腥的那股销.魂刺鼻的味儿,真的是——酸爽的让你无法想象。
“等我们回去之后,喝点儿暖和的汤,顺带泡个药浴,去味驱寒。”这是她们特工曾经的串通,毕竟跟尸体打了交道,身上是肯定多多少少沾了点儿血腥味儿的。
驱寒他可以理解,但这去味儿……风逍遥有些幽怨地看了喻文墨一眼,随后叹气:“唉,若不是为了帮你,小爷我今生今世不会踏足这种鬼地方!”
瞧瞧这漫山遍野的血和残肢,血干涸之后是紫色的,一片一片就像是巫蛊之地一样。也幸得他们是白天来到这里,若是到了深夜子时,也不知道这鬼地方该是有多渗人。
光是站在这里想想,风逍遥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用力的甩了甩脑袋,似乎是想把那些杂乱的想法抛之脑后。
“那……师父你还得感谢我,这也算是一次特殊的体验了,山有阴面,也有阳面,都走过,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山,不是么?””喻文墨稍微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一番话,说的风逍遥听得那是一愣一愣的:“什……什么意思?”他家这冷面冷心,只会假笑的乖徒儿,什么时候也会打哑谜、灌鸡汤了?
“我说,师父你见惯了坑蒙拐骗世道人心,乍见这漫山尸身,难道不觉得比阴险狡诈的人心还要坦荡些?”
身为特工,她曾经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早就习惯了生离死别。
这些天以来,与顾长卿之间虽然也有几分情谊可言,但到底没有到了多么撕心裂肺,舍不得离开的地步。
反正人总有一死。这一世的顾长卿活得太悲惨了,或许,离开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罢。
念及此处,喻文墨也就差不多释然了。
风逍遥对于她这样豁达的性子,不禁有些咋舌。
但仔细想想,他徒儿本就是十分特别的,少不了就有几分常人不能理解的奇异之处,正是因为瞧上这点,他当初才在茫茫人海中偏偏坑上了她做徒弟,不是吗?
眨眼,半个时辰之后。
当顾以沉急匆匆赶到乱葬岗的时候,喻文墨正跟神棍商量着,要如何将顾长卿搬回村子安葬。
他在那小村子里生活了几十年,想来,也是希望落叶归根的,就算是遇到了那么多不公正的待遇。
“文墨!”远远的,顾以沉瞧见喻文墨正试图用单薄的肩膀将顾长卿扛起来,连忙动身向前,来到她身边。
谁知道,喻文墨秀眉微微抬起,见来人是顾以沉,她神色淡淡道:“你怎么过来了?”
对于顾以沉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找到自己跟神棍所在之处,她倒是不奇怪。
毕竟,待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了,顾以沉是一贯的敏锐聪慧,喻文墨虽然对他没有什么艳羡仰慕之情,但对此人的实力却是从无质疑。
“我猜到你在这里。”顾以沉言简意赅,随后也不多言,只管将顾长卿接过来,直接背在自己厚实的宽肩之上。
喻文墨不必再继续负重,舒了一口气。
她随后又看了顾以沉一眼,不咸不淡地解释道:“我猜的不错,师父所说的那个跟坊主对赌,最后死在乱棍之下的人,正是顾长卿。”
顾以沉都看到尸体了,这话自然不用多说。
然,后者的脚步还是微微一顿。
他随后闷声:“你不要担心,他走了,我也能支撑起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