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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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太阳渐渐地隐没到地平线以下了,晚霞散射出一片凌乱的光辉,映照到武汉的江汉路,映到长江码头,现出各种各样的色彩来,晚风掀起长江的浪头,一阵一阵向岸边扑来。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江岸码头上却一片繁忙,劳累的矛头,工人们,一个个扛着沉重的大包,吃力地向前走去。

  楚汉华看了好大一会,他想这种繁重的体力活,自己能干得了的。于是,他们向码头走去。

  “干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吼叫着,挡住了他们。

  他们停了一下,看到在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这人是码头的工头崔二虎,那崔二虎将一顶斗笠拿在手里,不停地扇着。楚汉华很有礼貌地一鞠躬,说:“老叔,我想找活干。”

  “找活干,找什么活干?”崔二虎停止扇斗笠,望着楚汉华大声地说道。

  “给码头扛东西。”楚汉华指指自己的身架骨:“你看我身体多壮,我不怕活重。”

  “你带多少钱?”

  “钱,我是穷人,找苦力活做,是为了糊口,哪来的钱!”

  “没有钱,还想找事做。”崔二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简直不懂得规矩。”

  “老叔,这儿有些什么规矩?”楚汉华感到有点茫然。

  “什么规矩。”崔二虎说:“工有工头,行有行会,谁来找事做都得给钱,要不,工头、行会的老爷喝西北风去!”

  “能要多少钱?”楚汉华胆怯地问。

  “你有多少钱呢?”崔二虎的声音更加响亮了,教训似的说:“在武汉这个地方,没有钱是寸步难行的。你要能拿出五十块大洋,我可以领你去见老板。”

  楚汉华不由地暗吃一惊,就好像一瓢冷水从他的头上浇到脚下。他离开家时,好心的邻居们凑给他一点钱,总共也不到十块钱。

  “想找差事,回去拿钱吧。”崔二虎说:“告诉你吧,出门要学点乖!这年头,你这样的年轻人,真不懂事……”

  刚才,楚汉华几乎是连蹦带跑奔向码头的,现在,他从码头向江汉路走,几天的疲劳好像一下子都落到腿上似的,他的心里像塞进了东西。他慢慢地走到江汉路,十七岁的妹妹和十五岁的弟弟,坐在一个小巷口等着他呢。他们不敢住旅馆,不敢进饭馆,他掏出几个铜板,买了几块烧饼,三个人分着吃了。

  夜幕盖住了武汉三镇,不大一会,街上的灯火稀少了,行人没有了,只有那昏昏暗暗的路灯在随风摇摇晃晃,照着不明不暗的街道,这正是1927年8月,武汉国民党政府继蒋介石叛变革命后,也与共产党决裂,叛变了革命,轰轰烈烈的大革命遭到失败,一度作为革命中心的武汉,又变成了血腥恐怖的城市,反革命政府到处通缉、逮捕共产党员,不断传来呜呜的警车声,和追人的吆喝声……

  这样的夜,使人感到心碎。

  楚汉华兄妹三人没有去处,也不敢在街上乱走,便找一个僻静处,楚汉波累得往地上一躺,就睡着了,楚汉菊开始跟哥哥说说话,但没说几句终因过度疲劳也睡着了。楚汉华也很累,也想睡,但他睡不着。他害怕到武汉是他的人生走错了路。

  天上的星星在向他眨眼睛。夏夜的星星神秘得很,他看着看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他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他睁开眼看看,天还没有亮,只听那边吵闹声越来越大:

  “你半路下车,给我钱呀。”

  “才两步路,要钱,没有。”

  “你给五毛钱。”

  “五毛钱,一个也不给。”

  “哪有白坐车不给钱的,同我们卖苦力的为难。”

  “什么?”

  “你得给钱。”

  “没有。”

  “你不讲理,不给不行。”

  “你讹我。”

  这时,楚汉华听到那边好像打了人,便赶紧跑过去,一看,一个拉黄包车的被坐车的人打了,他急忙走过去,问:“什么事情?”

  “他不讲理,还打我。”黄包车夫说。

  “他为什么打你?”楚汉华问。

  “天一黑我就拉上他,一个劲儿地跑,跑了大半夜,总叫我快点快点。”黄包车夫说:“到了这里,他跳下车就想走,我向他要五毛钱,他不给,叽里咕噜骂我半天,不给钱还打人。”

  楚汉华看了看,虽然那路灯摇摇晃晃,但他还是看清楚了。坐车的人穿着大褂,手里拿着一根文明棍,满脸全是霸气。楚汉华碰到不公平的事,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只见他把袖头一卷,厉声地问:“车钱你给不给?”

  那阔少见他的架势,一下子软了下来:“我给。”

  那人掏出五毛钱,给黄包车夫,楚汉华又问:“这人就白打啦?”

  “你要做什么?”那人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眼睛总是盯着楚汉华,生怕他一拳打过去。

  “再赔五毛钱损失费。”楚汉华说。

  那人乖乖地又拿出五毛钱,灰溜溜地走了。楚汉华问黄包车夫:

  “这家伙是那儿的,这样欺负人。”

  “管他是哪儿的,现在这年头,有钱的总是横行霸道,这些倒霉的事不能提,提起来就气死人。”黄包车夫越说越生气:“这样的事我碰到不止多少次。”

  楚汉华听着听着,暗自思忖:凭我这身力气,拉黄包车倒也是可以的,便说:

  “老哥,我也想拉洋车,你有什么门路?”

  拉洋车的叫马殿超,他听楚汉华想拉洋车,忙摆手:

  “唉,这是个又受气又受累的差事,干什么不比这个强。”

  “不瞒你老哥说,我家里揭不开锅啦。”楚汉华说:“我带着妹妹和弟弟出来找事做,总得想办法挣点钱糊口啊!”

  “唉!这个世道,越有越有,越穷越穷,我叫马殿超。”黄包车夫说:“我看到穷人就可怜,好吧,我带你去试试。”

  “马老哥,你真好,我叫楚汉华。”楚汉华立即把妹妹和弟弟叫过来,认了马殿超,然后,他说:“老哥,你上车,我来拉,让你看看我这身力气。”

  “不妥,不妥。”两个人谦让起来。

  马殿超自然拗不过三个人,他们连拉带抱地把他推上了车,楚汉华拉起来就跑。

  楚汉华这是第一次拉车,不熟悉要领,但他有的是力气,一会儿跑,一会儿走,几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倒也很热闹。

  在武汉,拉洋车也不是想拉就能拉的,是有车铺老板管着的。车夫有的人自己有车,有的人没有车就用老板的车,不管有车没有车,挣的钱都得交给老板,然后老板赏给多少就多少。楚汉华拉着车,由马殿超指路,拐了几个弯,就到了民生路的车铺。

  车铺老板是个戴眼镜的老头,他多远地看见楚汉华拉着洋车进了铺子,而车子上坐着的竟然是马殿超,一看讹诈的机会来了,便走出柜台,问马殿超:“你从哪坐车到这儿?”

  “江汉路。”马殿超不知老板要干什么,如实地作了回答。

  “掏五毛钱车费。”老板的脸上冷酷无情。

  “这是我拉的车子。”马殿超说。

  “谁坐我铺子里的车子,就得花钱。”老板说:“你拉车,替我挣钱,你坐车,一样给钱,如果你不想拉这个车,想拉的人多着哩!”

  马殿超不敢得罪老板,因为拉洋车每天多少也能挣几个钱糊口,要是老板不让拉车,就什么钱也挣不上了,想到这里,他鼻子一酸,从口袋里掏出五毛钱,给了老板。

  楚汉华觉得这都是自家造成的,便想要替马殿超掏这个冤枉钱,老板一看,嘿嘿冷笑两声:

  “你这位大哥,怎么拉了我铺子的车。要是租我铺子的车到外面去拉生意,一天给我五块钱。要是偷了我的车,那我就要报到警察局,你看这事怎么了结。”

  “我只是帮马老哥拉了一会。”楚汉华耐住了性子,要是按照他的脾气,他咽不下这口气。

  “我看你也不像偷车的。”老板的眼睛在眼镜片的后面狡黠地翻了一会,“这样吧,一天五元,你拉了一会儿,给一元。”

  楚汉华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马殿超暗示他千万不要发火,他又把口袋里那五毛钱掏出来,给了老板,说:

  “我只有这五毛钱了,那五毛钱记在我的名下,以后还。”

  “可以。”老板把钱装起来,看了看几个人,说:“都给我出去。”

  “老板。”马殿超说:“这位兄弟家里揭不开锅了,想在我们铺子里拉洋车。”

  “是吗?”老板盯着楚汉华又望了一会儿,真是好壮实的小伙子,他取下眼镜,放在嘴里呵呵气,然后慢慢地擦拭镜片,不紧不慢地问:“你有洋车吗?”

  “没有。”楚汉华摇摇头。

  “没有车,那你得交一百五十元押金。”老板把眼镜擦好,又重新戴上:“不交押金,你把我的车子拉跑了,我到哪找你去。”

  楚汉华不由地又暗自吃了一惊。

  “我替他作保。”马殿超说。

  “哼,真好大的口气呕,你自己还保不了自己,还要替他作保。”老板凶狠地挥挥手,“要想来拉车,赶快回去筹钱。”

  任凭他们怎么苦苦相求,老板是一副铁石心肠,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马殿超送出楚家兄妹三人,眼圈都湿润了,说:

  “你们再到别处去找找吧,实在没法,再到这儿来找我。”

  又是一次碰壁,楚汉华什么也没说,他不想再让马殿超为难了。便领着妹妹、弟弟走了。

  到哪去?他们顺着街道走了好长一段路,眼看着快到外国租界了。这时,他们看到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两个外国人,在叽里咕噜地叫喊,身边有几只皮箱子,他们想,肯定外国人想找人扛箱子,只要能挣几个钱,给他们扛也可以。于是,他便叫汉菊一起,来到外国人身边,扛起箱子,问向哪里扛,不料,两个外国人叫喊得更加凶了,他们扛着箱子不知怎么办?

  不大一会,开来了一辆汽车,到他们面前停下了。从里面跳出一个戴眼镜的女翻译,叫喊道:“混蛋,你们想把东西扛到哪去?”

  “小姐。”楚汉华说:“我们听到他们叫喊,以为他们要雇人扛东西呢。”

  翻译和洋人说了一阵,翻译说:“他们见你们穿的破衣烂衫,以为你们要抢他们东西呢,他们在叫警察。”

  “他们误会了,我堂堂的男子汉,岂能做小偷。”楚汉华又失败了,只能无奈地领着弟弟妹妹,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不甘心地又试了几处,依然是毫无结果。

  夜色苍茫,长江的水浪奏出有节奏的涛声,街道渐渐暗下来,路灯开始发出幽幽的亮光,楚汉华心里着急,明天要是仍找不到活干,那可怎么办呢。

  二

  又是一天来临了。

  楚汉华兄妹三人出现在汉口街头,开始他们茫无目标的奔波,想找个谋生之处。

  街头、店铺、商号、洋行,他们走一处,问一处,到哪也找不到活。

  忽然,一队军警冲过来,封住了一些要道路口,盘查行人,他们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警察要干什么?楚汉华感到惊慌了。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警察正追着一个人。他看得仔细,被追的人,正迎面向他们跑来。只见那个人,留着长发,身穿大褂,脚穿布鞋,白皙的脸,像个书生。他想,难道这是坏人吗?要是坏人,我就把他抓住。要是好人,我就帮他逃走!

  几名警察追赶到楚汉华他们的身边,凶神恶煞地吼道:

  “有个逃跑的人,看到了没有?”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愣愣地望着警察,摇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是共产党。”警察吼喊道:“不能让他跑掉。”

  说到共产党,楚汉华心里倒是落了实,黄麻县1924年就开始有共产党组织的秘密活动,还秘密派两个人到七里坪,可惜后来被坏人告密,让国民党抓去杀害了。他没有参加过共产党的活动,但他知道共产党是为穷人翻身的。这会儿,他心里明白了,绝不能帮助警察追捕那个人,便故意用手向相反的方向指去:“有一个穿大褂的人,向那边跑去了。”

  几个警察照楚汉华指方向追去了。

  等到警察走远了,他们三人,向弄堂口走去。弄堂口里房屋很多,右边不远处有一座红色的楼房,他多么希望能在这儿找到谋生之路啊!

  他们在弄堂口站了好大一会儿,什么动静也没有,什么人也没见到,他们怕警察再返回来,不敢多停留,便又走出弄堂。

  他们不知道这座红楼是学校,一群受革命潮流影响的进步青年学生,正在这里开会,其中有的已加入中国共产党,今天开会是传达和讨论中国共产党“八七”会议精神的。他们是:郭志浩、潘烈臣、曹如海、汪川良、罗英(女)、欧阳符克、张琢等。

  刚才,被警察追捕的青年叫戴树民,他躲过了警察的追捕,在一家小饭店的角落里逗留片刻,不见警察过来,就机警地进入红楼,蒋介石和汪精卫叛变革命以后,在武汉参加革命活动的青年被警察追捕,或与警察发生冲突斗争,是经常发生的事。戴树民进来,说他已经甩掉了警察的追捕,大家便又继续开会。

  会上,大家发言热烈。

  郭志浩见戴树民已经坐下喝水,跟他点点头,表示打个招呼,然后继续发言说:

  “党的‘八七’会议,彻底纠正了陈独秀的投降主义路线,确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屠杀政策的总方针,准备发动秋收起义,建立革命政权和革命军队,这是非常符合当前的革命实际的。”

  “哎,哎,先不用说那么多。”大个子汪川良站起来,问:“同国民党还合作不合作?”

  “合作个鬼呃。”曹如海说:“现在资产阶级叛变了革命,小资产阶级动摇了,中国共产党要独立领导中国革命,不能同国民党合作,要掌握武装,独立登上政治舞台。”

  “对,对,对,曹如海说得好。”欧阳符克高兴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说:“共产党早就应该独立登上政治舞台,领导工人、农民轰轰烈烈大干一场,先把武汉、上海、南京搞得热闹起来。”

  “那还不到时候。”戴树民喝了几口水,站起来说:“现在的积极分子在武汉的作用不大,要到乡下去,依靠农村,发动农民,把已经解散的农会重新恢复起来,建立武装,把农民组织起来。”

  “从城市转移到农村,发动农民起来闹革命。”汪川良不同意戴树民的意见:“现在革命处于低潮,如果放弃城市,转到农村,红旗打不了多久,就要倒下去了。”

  “这是悲观情绪。”欧阳符克又站了起来。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大家热烈争论起来了……

  三

  革命向何处去?中国革命处在十字路口。而我们的楚汉华,现在是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该向哪里走呢?人生的道路就是这样,走对一步,就能走上幸福大道。走错一步,就可能掉下万丈深渊。

  楚汉华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他并不知道他现在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他只是本能地寻找生活的出路,他也不知道他正处在湍急的社会潮流中。这个伟大的潮流将把他推到一种完全新的不可知的生活中去。

  他是一个刚强的人,但他和所有的人一样,也摆脱不了命运的摆布。他们三人在武汉街头,怀着希望和苦恼,顽强地寻找生活的出路。他们只想找到一个出卖劳力糊口的地方,但是,哪里也不需要他这样的一等劳力。二十年代的武汉,杂乱无序的街道,萧条冷落的店铺,干着笨重体力劳动的码头工人、人力车夫,外国租界的洋房,国民党军官,资本家大亨,珠光宝气的阔太太、小姐……不断地在他们眼前出现,又不断在他们眼前消失。

  他们问过很多店铺,得到的回答都是不需要人。他们离家前曾经这样想过,武汉是个大地方,只要有力气,总能挣口饭吃。可是偌大的城市,竟没有他栖身的地方,竟没有他出卖苦力的地方。

  他们究竟是刚强的汉子,尽管他们到处碰壁,但他们并没有灰心丧气,尽管他们肚子饿得饥肠翻滚,但是,他们走路的脚步声仍然坚定而有力。

  他们三个人东张西望地向前走,忽然在马路对面一座大房子门口有几个人在大声喊着:

  “喂!弟兄们,来吧,这里有大碗饭、大块肉,还给五十块现大洋,来吧,来吧。”

  楚汉华走近一看,那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有纸墨砚,一个当兵的坐在椅子上,旁边还站着三、四个兵喊着、嚷着,抬头一看,两根竹竿上还挂着一块白布,上写“招兵站”,右边还有个斗大的夏字。

  武汉国民党政府叛变后,反革命势力需要积极扩大自己的力量,到处设立招兵站,招兵买马,军阀夏梦石设的招兵站最多。

  楚汉华他们几天来满眼陌生到处寻找谋生之所,几乎天天碰到招兵站,处处碰到招兵站。但是,他从没有动过当兵的念头,因为在那个旧中国,二尺半的军装一穿,尽欺负老百姓,所以,他对当兵的恨还恨不过来呢。可是现在,他是走投无路啊,他不能不动这个脑筋了。在他们前面的招兵站,挂着一块大白布,有个斗大的夏字。招兵站有八、九个人,还有两个漂亮的姑娘。那男的个个背宽腰圆,敞胸露怀,大热的天,在搭的凉棚下鬼喊鬼叫:

  “快来当兵啊。到夏司令手下当兵,吃得好。穿得好。”

  “快来当兵啊。到夏司令手下当兵,不受苦,不受累,不上前线,不打仗,每人还发五十块鬼大头。”

  这个时候,几个当兵的从麻袋里,抓出大把的银元撒在地上,故意弄得哗啦直响,鹰洋、龙洋、大头、小头,乱蹦乱跳,好像在向人们招手。

  “快来当兵啊,夏司令招兵这是最后一天啦,不要失了机会啊!”

  这一切,就像千百只小虫似的,硬往楚汉华的心里钻,他不想听也得听,他不愿想也得想,在一片叫喊声中,他心里乱了。他想:人家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想我这一身力气的湖北大汉,竟然连混饭吃的地方都找不到,什么公平世道!算了吧,当兵去吧,是好人还是坏人,全在自己,只要我不做坏事就是了,当兵能得五十块大洋,可以救妹妹、弟弟于急难,今后让他们自己谋生去吧。再说,夏梦石也是黄麻人,到他手下当兵他也不会太为难我这个老乡了吧。

  想来想去,他横下一条心,他想当兵了。

  他愣了好久,然后向招兵站走去。

  “当兵吃得好穿得好,当兵不受苦不受累,当兵给五十块鬼大头……”

  混杂的喊叫声灌满了楚汉华的耳朵,他虽然向招兵站的方向走去,但脚步却相当缓慢,因为他心里很矛盾。妹妹和弟弟看哥哥走向招兵站,心里都很紧张,他们都害怕哥哥去当兵。

  “哥,我们还是回家吧,你不能当兵。”楚汉菊扯拉哥哥的衣角,哭起来了。

  “回家?韩耀光能饶了你,能饶了我?”楚汉华说:“回家还不是死路一条。”

  他们三个人停下了脚步。

  短短的思索,楚汉华忽的抬起头来,转向招兵站,眼里显出坚定的神情。

  正当他走近招兵站的时候,忽然对面跑来一个人,蓬头垢面,慌慌张张,直向招兵站冲去。后面跟着一对老夫妇,跌跌撞撞地追赶来,不住地喊着:

  “抓住他,抓住他,他偷了我的钱。”

  那人站定了,见后面的人追赶来,赶快钻到桌子后面,要求保护,说:

  “我要当兵。”

  招兵的人,马上忙碌起来,几个彪形大汉跳出来挡住老人,厉声说:

  “你们想干什么?”老人气愤地说:

  “他偷了我的钱,不信,你们把他腰里的包袱解开看看。”

  这时,只见那人紧紧捂住腰里那鼓鼓囊囊的包袱,说:

  “这是我的。”

  招兵的几个彪形大汉,不问青红皂白,嘴里不干不净的,还对两位老年人推推搡搡:

  “老家伙,少捣乱,快走!”

  老人喊冤叫屈,还是被招兵的人赶走了。

  那小偷贼头贼脑,白眼珠子翻来翻去,见两位老人被赶走了,站直身子,胸一挺,脖子一伸,说:

  “我当兵。”

  “你要当兵?”一个彪形大汉向他上下打量一下,忽然抓住小偷的衣襟,趁其不备,向其两侧胳膊间猛打两拳,只听那小偷妈呀一声,差点摔倒在地,那个彪形大汉狡黠地说:“经得起我这两拳,才能当兵,好,算你走运,给大洋五十块。”

  其他几个人立即把麻袋里的银元拿出来,往地上扔去,那小偷趴在地上无耻地拾起那些银元。

  楚汉华的心凉了,他似乎受了极大的侮辱,感到羞耻和愤怒,小偷、强盗、土匪能当兵,我怎能和这些人为伍呢!宁愿饿死,也不当兵!

  他猛地抬起脚步,离开了招兵站。

  怎么办呢?他心里气恼异常,人说天无绝人之路,为什么老天爷就不给我楚汉华一条路走呢。他虽然心情焦急,但他没有叹息,也没有低头,还是顽强地向前走。

  走啊,走啊,走不多远,又碰到一个招兵站,还是挂着大白布旗,还是有一个斗大的夏字。

  难道说我命里注定该当兵吗?什么也碰不上,尽碰到招兵站,喊着要人。楚汉华很迷信,不想往前走,但又没路可走。他们又走到一个招兵站前,只见那儿站着一个粗壮大汉,敞怀挺胸,伸出两只拳头就像两把大锤。那大汉拍着胸膛,放开大嗓门,喊道:

  “俺山东大汉韩正明,走到哪儿也不改姓名,因为杀了人闯下大祸,要来当兵,你们敢不敢要。”

  夏梦石招兵,什么人都要,现在正愁招不到人,见到这样一个大汉,哪还有不要的呢,便说:“要!”

  “杀人的事怎么说?”山东大汉问。

  招兵站里的一个少尉,皱了皱眉头,他们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但又想摆摆少尉的架子,脖子往上一伸,眼睛一斜,问:“杀了什么人?”

  “坏人,一个败类。”山东大汉拍拍胸脯,说:“我在江汉路码头那儿,看到一位刚从乡下来的小大姐,被一个坏家伙拦住了,他抢了小大姐的十几块大洋的包袱这还不算,还想在大白天侮辱人家姑娘,我实在看不下去,一怒之下,就把他砍了。”

  那少尉听了,觉得很有趣,说:“杀得好,那位小大姐呢?”

  “俺让她赶快跑了。”山东大汉韩正明说:“被俺杀掉的那个家伙据说是恶棍,在码头上横行霸道。”

  “要你当兵,留在我排里。”少尉拍拍大汉的肩膀,说:“别人来当兵,我都要打两拳试试,你就免啦!”

  “杀了人,不怕给你们惹下麻烦?”那山东大汉又放心地问了一句。

  “怕谁?”那少尉口气挺大,说:“有夏司令,谁敢!”

  “那我就好好给夏司令当兵。”

  “好。”

  那招兵站里的人,立刻拿出五十块银洋,交给山东大汉,那山东大汉手捧银洋,似乎有些发愁,把钱放到那儿呢,他既没有提箱、包袱,也没有褡裢,连一个口袋都没有,因为他只穿着一条大裤腿黑布裤和一件发黄了的土布背心。他转眼看看四周,忽然爽朗地说:

  “俺一个人要这些钱没有用,还是大家分用吧。”那山东大汉立即把两包银洋交给那少尉:“请长官把钱分给几位弟兄,算我请诸位喝杯酒吧。”

  还没等少尉说话,大汉将剩下的银洋,拆开纸封,抛洒在马路上,大声向围观的人说:

  “俺要钱没有用,想各位也有难处,多少也分一点吧。”

  银元抛洒在马路上,有的滚到远处,在楚汉华他们面前就有几块,但他们没有去拾,为什么?因为那是人家的卖身钱,他们不忍心。

  但是,楚汉华被感动了。山东大汉韩正明的一举一动,豪爽侠义的性格,除恶扶弱的精神,可以说是一身正气,他在钦佩之余,觉得正投自己的心怀,他真想冲过去同韩正明结为把兄弟,能和这样的人结为把兄弟,也不枉做一趟人。但是,还没有等他过去,山东大汉已被带走了。这会儿,他想,山东大汉走投无路可以当兵,我为什么不能当兵呢!于是,他心里又动了。等死不如闯祸,与其等着饿死,还不如当兵去。

  他们又向招兵站那儿走去,忽然,楚汉波被一块石头绊倒了,跌得鼻子流了血,楚汉华一看着了急,赶紧回过来扶弟弟,楚汉菊也赶紧过来替弟弟擦血,眼泪涮涮地流了下来。楚汉华心里一阵难受,他心里明白,弟弟被绊倒肯定是因为又饿又累,如果我撇下他们去当兵,他们又怎么生活呢!

  他的心又动了。

  他们转身离开了招兵站,从早晨到现在,他们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又饿又累,但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真是鬼使神差,前面又是一个招兵站,那面大白布旗,那斗大的夏字,那么刺目,楚汉华心里想。事不过三,三次都碰到招兵站,看来我非当兵不可了,这会儿,他真的打算去当兵了,便说:

  “我去当兵,换来钱,你们省点用,日后我只要有一点办法,就给你们寄钱。”

  楚汉菊和楚汉波听了,都禁不住哭了起来。

  四

  戴树民靠近窗户坐着,不时向窗外看看,他心里想着刚才被追捕的情景,警察怎么没有追上来呢,他弄不明白。这会儿坐下来,才回想起在十字路口遇见的三个人,肯定三个人暗中帮了他的忙,要不然警察怎么不再追他呢。

  他从窗户向外看去,不远处有一个夏梦石的招兵站,那些下流的叫喊声不时传来,实在使他心烦,他看到那些衣衫褴褛的工人、农民走进招兵站,心里实在难过得很,他受革命潮流的影响很大,解放劳苦大众的思想,在他的心里占有很大的位置,所以,一见工人、农民他满腔热情,见到穷人受苦他非常同情。

  忽然,他看到楚家三兄妹向招兵站的方向走去,他怕看错了,眨眨眼又仔细看去,果然不错,他忙打断别人说话,说:

  “你们看,又有三个穷苦人上了招兵站。我们不能让他们去给反革命当炮灰,要想法挽救他们才是。”

  大家到窗前一看,都觉得应该想办法才是,只见张琢说:

  “你们放心,包在我身上啦!”

  大家不知他有什么妙法,只见他向身边的欧阳符克耳语几句,然后穿上大褂,戴上凉草帽和一副大墨镜,手里拿着八卦图,肩背褡裢,抱着鱼鼓简板,下楼去了。欧阳符克也赶紧跟随出去。

  一生道人打扮的张琢,走到楚汉华他们跟前,一把将楚汉华抓住:

  “哎呀,你这位老哥,大祸就要临头啦!”

  正在思想斗争很激烈的楚汉华,忽然被人拉住,而且还说大祸就要临头,大吃一惊,再细眼一看,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道长,身材魁梧,面色红润,二目炯炯有神。他皱皱眉头,作个揖,问道:

  “请问道长,可有什么大祸?”

  “从你面相上看出来的。”张琢说:“到一边去,我好好给你看看。”

  楚汉华很害怕韩耀光派人来追赶他们,听道长说有大祸,心里紧张得不行。他是个很迷信的人,赶紧跟着张琢走了。

  他们拐了一个弯,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往地上一坐,张琢在地上摆下他那一套算命卜卦的东西,张琢真名张锡德,是张荆歧的儿子,夏梦石的小舅子,张美瑜的弟弟,在武汉警察局里任侦缉处长,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因为张荆歧网罗的都是一些反动会道门,所以,他也跟着那些人学了不少本事。算命卜卦全是骗人的,能骗得人相信,就要能观颜察色,能说善道,会揣摩人的心理状态,顺着人家的心路说话。只见张琢摆好东西,唱一般地说:

  “吕祖坛前客,老君坐下人;随心推挂幻,任意断风云。这位大哥,你有什么休咎隐事,就直说吧,我来替你算算凶吉。”

  几天来,楚汉华一肚子苦水,倒是很想找个地方诉说诉说,但是,他又仔细看看面前的人,心里并不放心,所以话到嘴边也不敢往外说,想了想,说:

  “我是种田汉,想到队伍上当差,不知是凶还是吉?”

  张琢本想让楚汉华说出自己的实情,但见人家瞒得紧紧的,也就不打算多问,便说:

  “这个么?嗯,易事耳。毋须动八卦,不用抓阄,但叩马前课,立刻知喜忧。”

  楚汉华不时地看看张琢,想弄清面前的人,是真道人还是假道人。张琢也不时偷眼瞅着楚汉华,想弄清他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流落在街头,为什么又要去当兵。看来两个人都一时无法摸清对方的真实情况。但见张琢,微合二目,张开右手,用拇指点着指关节里的纹,口中念念有词:

  “唔,唔,好。大安、流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正月、二月、三月……初一、初二、初三……子、丑、寅、卯……唔好,好。月扣大安,日在速喜,时落小吉,上上卦,好极了。依卦理推算,你是个将才,命里注定,你是个军人,而且将来必当大官。你看,你的命运落在福星之座。福星之侧有观音大士,杨柳净瓶,一滴化甘露,普洒天下,万民皆喜。恭贺你老哥万里前程。”

  楚汉华听了,心里真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跟叫花子谈酒席,还不是空欢喜。他说:

  “道长,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我连饭都没得吃,还做什么官噢。”

  “算卦求卦,断事推理,那是不能瞎说的。”张琢说:“卦中现观音,有喜报君闻。信不信,命中定,听不听,事在君。道士讲超脱,佛家信四空,尘世上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都是命中注定的。”

  “既然注定我是当兵的命。”楚汉华说:“我要到招兵站去当兵,那也是命中注定的了。”

  “不忙,不忙,这还有凶中化吉,吉中化凶的事哩。”张琢从褡裢里拿出一个卦筒和一册手抄卦书:“是凶是吉,照卦查书。”

  只见张琢捧着卦筒,摇了几下,再递给楚汉华,让他摇,楚汉华使劲摇几下,然后往地上倒出来六个中号的铜钱。张琢把铜钱接成一长线,熟练地从卦书里查到卦文,念道:

  “仙子仙童伫九天,彤花一朵送人间,黑烟三尺遮花貌,雷劈黑烟花更鲜。”

  楚汉华不懂张琢到底说了些什么,愣了愣,很客气地说:

  “请道长给解释一下。”

  张琢看时间不短了,不能再耽搁了,便眉头一皱,惊叫一声:“哎呀,现在有黑烟作祟,必须有神雷来劈才行。要等半年之后,你才能进军营,现在有小人在你背后跟着,到军营用不了三天,就要开上前线,那子弹就要往你身上钻。”

  听张琢这么一说,楚汉华倒是真的信了,因为他和韩耀光的事还没有了,怕韩耀光派人来找麻烦。这会儿,他心里很着急,满头冒汗,但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遭遇,只是说:

  “不瞒你道长说,我现在是走投无路啊!”

  “要想躲过黑烟,寻找出路,一直往前走,自有好人来领道。”张琢用手指一指,然后收走卦筒,背起褡裢,打起鱼鼓简板,走了,且走且唱着道情:“……道家立千年早,人间兴废如潮汐,仙子对棋局未了;局未了,局未了,你输我胜已分晓,负家留子请抬手,莫待输光空自恼:空自恼,空自恼,半盘残局待风扫,风吹叶尽严冬来,冻死呆虫落乱草;落乱草,落乱草,春风吹过又一层草。”

  楚汉华看道士走了,他连望也没再望一下招兵站,就带着妹妹和弟弟向张琢指的方向走去。这会儿,他心里并不踏实,有点儿迷惘,但又觉得似乎有一种希望在等着他。

  他们走不多远,迎面来了一个青年人,这人是欧阳符克,原来张琢给楚汉华卜卦的时候,他就躲在一边看着,等张琢走了,便转了一个小巷,迎面走过来,挺客气地问道:“老哥,到哪去?”

  正在发愁的楚汉华,听到有人叫,忙抬头一看,见青年人长得很面善,小白脸,分头,满脸挂着笑容,心想,难道真是好人来领道了吗?他想了想,说:“不瞒你老弟说,我们想找点苦活做,挣点钱糊口。”

  “我们家老板正找人干活哩!”欧阳符克说:“跟我走吧,你们三人都有活做。”

  楚汉华更加相信道士的卦了,虽然肚腹饥饿,走起路来也有精神了,他们穿过几条巷,拐了几个弯,来到了红楼前,楚汉华不觉心里一愣,怎么又到了这里呢?但他也顾不上多想了,这个时候就是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呀。

  欧阳符克把三个人领到学生们议事的教室里,楚汉华一眼就看到刚才被警察追捕的戴树民,便赶紧主动上前答话,戴树民一听说话的口音,赶紧把楚汉华的手抓住,问:“老哥,你是黄麻人?”

  “黄麻人。”楚汉华高兴地说:“七里坪的。”

  “我是上呆家的,离七里坪才几里地。”戴树民很高兴:“我们是老乡。”

  “我和你才是真正的老乡哩!”徐吉赶紧过来,握着楚汉华的手,说:“我是七里坪镇上的。”

  “好啊,好啊!”楚汉华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这会儿,楚汉菊和罗英在说话,楚汉波和欧阳符克在说话,其他人围着楚汉华在问长道短,好一番热闹。

  但就在这个时候,三十多名警察突然把红楼包围了起来,屋里人都大吃一惊。

  五

  三十多名警察把红楼围得水泄不通,顿时大家都瞠目结舌,不知怎么办?楚汉华一看,心里很懊恼,难道是因为我来,引起了警察的注意吗!我这场大难,真是难逃过去啊!

  这会儿,只见郭志浩把楼的前后窗户一看,脑门一皱,然后对大家说:

  “大家不要惊慌,我们走不出去,他们也不敢进来,我看,我们照样谈,他们如果敢进来,我们就这样对付他们。”

  他做了一个手势,大家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而且郭志浩这种临危不惧的沉着态度,很快地稳定了大家的情绪。

  戴树民见大家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便说:

  “我们正在谈论去农村的问题,现在来了三位农民,还是请这位老哥说说,他们是怎么离开家的!”

  “好啊,好。”欧阳符克的情绪很激动。因为这三个人是他引进来的,他拍拍楚汉华的肩膀,说:

  “老哥,这里都是自己人,心里有什么话,就往外倒吧!”

  这里都是自己人,使楚汉华的心里热乎乎的,过去他对上过学堂的学生,并不喜欢,他认为能上得起学堂的,家里肯定都有钱,不是少爷公子,就是千金小姐,跟这些人在一起没有什么话好说。现在这会儿,他觉得学生们也都挺和善,说起话来慢声细语,很讲道理,没有吹胡子瞪眼睛的。学生们听说三人没有吃饭,便主动把自己带来的饭、菜让他们吃,事情虽然小,但把楚汉华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现在欧阳符克又口口声声地把他们当做自己人,再铁打的心肠,也会受感动的。于是,他就把所受的苦难,全吐出来了。他说到悲伤时,学生们跟着流泪,他说到反抗地主逃出来时,学生们跟着高兴。在这批学生中,有的家庭虽然是地主,但他们对地主如何残酷剥削、压迫农民,并不知道,听了楚汉华的诉说,都增长了知识。尤其是欧阳符克,他家是小地主,过去总觉得受大地主欺压,心里很不满,没有想到真正受压迫受剥削的是贫苦农民。他听了后,向大家捶胸蹬脚地说:

  “我爸爸骗了我,我一定要革地主的命,革我亲老子的命,绝不能相信他们那些骗人的鬼话了。”

  “你那老子是天门佬。”徐吉跟他开起了顽笑,“天门佬说话你还能相信。”

  欧阳符克立即眼一瞪,不服气地说:“难道天门就没有好人!”

  在鄂东北,人们有一种说法:尖黄陂,狡孝感,又尖又狡是汉川,三个汉川人,抵不上一个天门佬。徐吉本是跟欧阳符克开玩笑的,没想到他听了那么激动,吓得他直伸舌头,不再吭声了。

  郭志浩赶紧说:“哪里人都有好有坏,汉川人,天门人,都是中国人,现在还是请楚老哥说下去吧!”

  “就是,郭志浩是黄陂人,也不一定比你尖。”欧阳符克白了徐吉一眼,仍不服气:“你黄麻县又有地主,又有军阀,你能说黄麻没有坏人。”

  楚汉华觉得学生们都挺天真可爱,绝不能因为自己说的话,让人家再话赶话的弄得脸红脖子粗,于是他又很快地接着往下讲,屋子里的人,马上又安静下来。

  听了楚汉华的介绍,屋里的人都有些想法,因为几天来大家讨论要到农村去,但到底去哪儿合适呢?参加讨论的人,黄麻县的人占多数,当然主张去黄麻,郭志浩是黄陂人,他想去黄陂,因为那儿有木兰山,便于分散活动。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在北伐时已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有一些人是新近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所以,无形中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就成了领导。郭志浩听了楚汉华的一番介绍,主意已经有些变了,他问:

  “老哥,我查过黄麻县志,那上面说黄麻是地处群山,不通舟楫,万山复岭,鸟道崎岖,肩挑背负,担登更苦。可是真的?”

  楚汉华没有念过书,当然不懂得这些文绉绉的话,摇摇头,说:“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戴树民笑笑,解释说:“说我们黄麻的山多、路窄、不通船,交通非常不便。”

  楚汉华赶紧点点头,说:“倒是真的。”

  郭志浩、戴树民两个悄悄地耳语几句,觉得黄麻是搞农民运动的好地方,郭志浩转过脸对大家说:

  “大家继续谈,我们去问问老师,看他们同意不同意我们去黄麻。”

  去问老师,学生们都很明白,这是去请示中共长江局的,所以,大家也就不再问,便又围着楚家三兄妹谈起来了。

  郭志浩、戴树民两个下楼去了。楚汉华是个有心人,心想,警察包围得这么紧,他们两个怎能出得去呢?当他从窗户向外看去,太阳虽然下了山,但天还亮得很,两人出了校门,径直向北走去,那些警察就像没有看见一样。

  楚汉华满心狐疑,他给弄糊涂了,他觉得像在做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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