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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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朝霞,染红了长江的水。

  楚汉华轻捷地撑起木排,向下游滑去,木排后面泛起无数层碎银似的浪花,在朝霞映射下,闪射出粼粼的波光。木排迎着太阳的方向划去,被木排分开的水面拖着扇形的波纹,折射出光彩灿烂的霓虹。这样的早晨,又清凉,又葱茏,使人感到一种初秋特有的惬意。

  木排上共有十二个人。除了楚汉华,其他十一个人,都是中共长江局派到黄麻去搞农民运动的。这伙热血青年,个个豪情满怀。

  郭志浩站在木排的最前头,那高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塔。他的两只手轮流不断地放在眉毛处,犹如指挥官在战场上拿着望远镜望着前方似的。他在望什么呢?这是他们征程的开始,也许他在想着征程的美好前景,也许他在想着征途中的艰难险阻。他是这群年轻人的领导,他不能不想到肩上的责任。

  他是受过锻炼的人。他原是黄埔军校的学生,后来参加北伐革命,在国民革命军里当营长,在攻打南昌时,因战斗有功,正准备提拔他当团长时,被叛徒鲁加非在蒋介石那儿告了密,说他是共产党员,蒋介石下令逮捕他,他得知消息逃走了,党组织安排他在武汉做学生工作。昨天,他和戴树民两人连夜向长江局作了汇报,建议到黄麻县七里坪去搞农民运动,长江局经过认真的研究,并征得上级的同意,批准他们去七里坪,他们回来后,连夜讨论并做了决定,决定留下欧阳符克做交通员,负责和黄麻联系,将楚汉菊、楚汉波留在武汉,由长江局负责安排,所以,天不亮学生们就顺水道启程了。

  郭志浩现在不断地向前望,因为他心里非常明白,要想在黄麻地区发动农民暴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场艰苦、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斗争,所以,他在思想上是有所准备的,准备着历尽艰辛、抛头颅、洒热血……

  戴树民则坐在木排的后尾,他像一名舵手在掌握着木排的航向。他在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过,大家都说他是搞农民运动的专家,而他自己则感到责任重大,没有实际经验,这会儿他正在看农民运动讲习所的讲义。

  曹如海坐在木排上,不断地看着粼粼的波光出神,他对七里坪的情况非常熟悉,他知道七里坪一只虎三只狼九条狗十八条泥鳅的厉害,他很担心他们能不能在七里坪站住脚。

  徐吉、汪川良几个人比较单纯,他们只觉得处处都很新鲜,处处都很有趣。罗英是大户闺秀,学校里的优等生,她坐过火车,乘过轮船,唯独没有乘过木排,这会儿她高兴极了,卷起裤腿,脱去鞋袜,把两只秀丽的脚放在水里戏耍,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在这群年轻人当中,最活跃的是欧阳符克,他因为是交通员,担负与黄麻的联系任务,所以也跟大家一块走,到那儿了解一些情况后再回武汉。他原在武汉上大学,差一年就毕业了。他长得很漂亮,小白脸,分头,很会说话,爱高谈阔论,他单纯、偏激,一谈到革命,周身都会激动起来。这会儿,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狂热,总觉得革命可以一举成功,对可能要遇到的艰难险阻,对未来可能要遇到的残酷斗争,毫无思想准备。他忽而跑到前面,忽而跑到后面,有时指挥大家唱歌,有时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有时朗读诗篇,他还给大家描绘一番革命成功后,工人是什么样的生活,农民是什么样的生活。说着,说着,他一阵兴奋,跑到木排的前头,迎着朝阳,大声背诵苏联的革命文豪高尔基的《海燕》: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聚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电,在高傲地飞翔。

  ……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欧阳符克背诵时,慷慨激昂,情绪激越,背诵完以后,他还觉得意犹未尽,又连着高呼三声,“让暴风雨来得猛烈些吧!”后来,他觉得自己就是海燕,在木排前头飞翔起来,张开两臂,跳跃起来,谁知他竟忘形地掉到江里去了。

  “哎呀,我们的海燕变成落汤鸡啦!”罗英立即叫喊起来。

  大家一听,便七手八脚地将欧阳符克从水里拉上来。幸亏天气很热,用不着换衣服,大家七手八脚地帮他拧衣服上的水,郭志浩说:

  “看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这衣服湿了怎么办?”

  欧阳符克却满不在乎,自认为英雄得很,笑着说:

  “没有到大海里,在江河里也是一种考验。”

  木排上稍微安静一会儿,但是,年轻人是安静不下来的,他们现在是奔赴战场,是奔赴前线,怎能安静得下来呢?他们这一行共有十二人,其中有七个是黄麻人,有五个是外县人。这会儿,外县人吵吵嚷嚷要本县人介绍情况。罗英说:“一说黄麻,就是山多路险,难道就没有好风景吗?”

  “谁说没有。”曹如海说:“有八大景呢!”

  “哎,你只知道你们西边。”汪川良说:“我们东边还有三台八景呢!”

  “哎呀,真对不起。”曹如海向汪川良作了个揖,然后对罗英说:“我们黄麻县,历史上是两个县,西边叫黄安、东边叫麻城。因为我是西边的,就常常记住西边的事,这是我的不对。”

  欧阳符克刚才掉到水里去,这会儿,衣服稍微干了一点,他听说黄麻还有这么多好风景,兴致又上来了,便赶紧掏本子,等拿出来一看,已经湿了,便又向罗英要了两张纸,催曹如海、汪川良道:“你们一个景一个景的说,我记下来,等将来革命胜利了,我要到每个好景致的地方去玩玩,到那个时候,我可以骄傲地说,这是我当年战斗过的地方。”

  曹如海平时不爱多说话,老实持重,现在这会儿,他脑子里考虑的问题很多,本没有多大兴趣说古道今、选胜说景,但他看欧阳符克就像一团火,那么激动,那么热情,扫了人家的兴也太不像话了。同时,他觉得反正坐在木排上也没有事,夸夸自己的家乡美,让大家高高兴也可以,便说:

  “看景不如听景,我说的挺好,将来你要是看了不如我说的好,莫要说我吹牛呃!”

  “不会,不会,你就快说吧。”欧阳符克催道。

  “好吧,我说。”曹如海喜欢研究地理,什么地图他都看,很多地方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他都记在脑子里。这次回黄麻,他就带了一张黄麻的地图,正好后面印有八大景,他便清清嗓子,说:“这第一景是天台夜月。天台山每当月出东山,光辉普照,南山北嶂,皆披月光。而天台之月不同于众山者,乃当明月徘徊于斗牛之间,吾人立于危岩之上,俯视群峰,晶莹透彻,得月更胜。天台有留月岩,有说夜登此岩,无月常如有月,令人流连忘返。”

  “好,好,妙极了。”欧阳符克突然把脸转向楚汉华,问:“老哥,你到过天台山吗,天台夜月有这么好吗?”

  “不上天台山,不算到黄安。”鄂东北的人都知道这句话,他是七里坪的人,当然去过天台山。不过他去天台山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那天台山奇峰突起,山形似台,周围皆石,峭立如壁,高约百米,只有一条小径可登。他是给人家挑了一百多斤重的东西,从台脚爬到台顶有四、五百米,他攀藤扒岩曲折而登,累得他浑身就像瘫了似的,二那个雇他挑东西的商人念道,了心亦何期,一了一切了,他也弄不清是什么意思,现在这会儿,欧阳符克问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只好说:“我去过天台山,差点儿累死在山上。”

  欧阳符克听了,觉得有点扫兴,工农大老粗对这么好的景致也不感兴趣,真遗憾!他看罗英,见她在望着河水出神。他又看看郭志浩,见他在写什么。他只好又说:“如海,你继续说吧!”

  “好,再说,那第二景是似马重峦。”曹如海说:“城南八里多,路两侧皆山,其间一峰独秀,怪石嵯峨,屹立路左,过往行人,为其住驻足,此即似马山。由山下攀萝曲折而登,约百余米,有巨石壁东北向,其下横裂一缝,如斧劈一般,侧身蹑足才能进去,约七、八米始得出,缝中正午方见日光。由石壁蜿蜒而上,约三十米至山巅,名曰云台。台上有奇形怪状之石,柱而立者为系马桩,方而正者曰上马石,平而坦者曰仙人床。俗传有仙人于台上乘马飞去。”

  听到这里,罗英咯咯地笑起来:“仙人乘马飞到江里去了。”

  欧阳符克知道罗英在笑他,这会儿他顾不上吵嘴,只是白了她一眼,催曹如海:“再说第三景。”

  “请汪川良说说麻姑仙洞吧。”曹如海说:“等会儿,我再说。”

  “好,我说一段。”汪川良说:“邑志记后赵麻秋建城时,督工子夜不辍,其女麻姑恻悯民工,伪作鸡声,冀父闻声罢役,久为,秋觉而笞姑,姑遂逃此修真。山半为静月寺,寺左过一亭,更上有洞,悬石支架,中空如屋,底有一池,鱼游其中,背有平台,方广十笏,东南仙居峰护卫屏列,西北则烟云缭绕、弥望无际,四方名士,选胜来游者甚众,雅士留学者,代有所闻。”

  “麻姑真是一片好心肠。”罗英说。

  “所以我们黄麻的姑娘、媳妇都有一副好心肠。”汪川良笑笑。

  罗英看看到欧阳符克那副样子,总想笑,她说:“欧阳符克,你该找个好心肠的麻姑。”

  “去你的。”欧阳符克说:“你们快讲。”

  他这个样子,引起大家的一阵大笑。戴树民说:“如海、川良,你们不要念了,快给欧阳老弟,让他自己抄吧。”

  欧阳符克这才发觉原来两个人都有小本子,都是照着念的,便去抢过来,独自抄起来。

  二

  郭志浩、戴树民一行人到了七里坪,就像天空中突然打下一个霹雷,把整个小镇闹翻了,家家户户都在谈论这件事。

  崔彪把消息探听清楚后,赶快跑回来,报告给韩耀光:

  “从武汉来一帮共产党学生,说是搞农民运动的。”

  韩耀光正和三姨太在鬼混呢,手里捧着水烟袋,在呼噜地抽水烟,卢英婉给他吹火纸媒,不时地还用白皙的手摸他的八字胡,戏闹着,欢笑着,这位多年生活在大城市里、过惯了豪华生活的娇小姐,对田园风光并没有多大兴趣,所以,她每天只有在男人身上找乐趣,给韩耀光吹火纸媒,就像小孩过年放鞭炮似的觉得有趣。这会儿,崔彪报告了这个消息,韩耀光不禁眉头一皱,问:“有多少人?”

  “十一个。”

  “带家伙没有?”

  “没有。”

  “不带枪,不带炮。”韩耀光双手抱住水烟袋,烟袋里的水咕咕咚咚地响,烟从他的鼻孔里钻出来,打了一个翻滚,便轻轻地向空间飞散,“用不着大惊小怪,学生到农村来,讲讲革命道理,喊喊革命口号,什么唤醒民众啦,解放劳工啦,用不了十天八日,就会回武汉去啦!”

  “怕没那么简单吧!”崔彪悄悄说:“这帮人是楚汉华勾来的。”

  “楚汉华!”韩耀光霍地火冒三丈地骂起来,“混账东西,他在哪,去两个人把他绑来,我正要找他算账呢,看他能有多大的胆量!”

  “不可以。”崔彪的声音放得更底,“怕有来头,不能因小失大。”

  韩耀光脸色惨白,没有表情,愣了好大一会,他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三年前,有两个人来七里坪闹共产的时候,楚汉华在不在党?”

  三年前的事,崔彪一无所知,但他不愿说自己不知道,便随口回答说:“肯定不在,要是在,脑壳早就掉了。”

  “只要他不在党。”韩耀光嘘地又舒了一口气,说:“那帮学生就站不住脚!”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必为这个事担心。”崔彪挺挺胸:“七里坪有韩老爷在,就闹不了共产党,谁想闹,叫他们公开闹,翻不了天呃!”

  “倒也是!”韩耀光坐下来,又使劲地抽起烟来。

  卢英婉看他们情绪缓和下来,插话说:“那也不能太大意了。”

  她的话,倒使韩耀光抖动了一下,他突然感到有点可怕,武汉政府镇压共产党,有那么多的军队和警察,我们七里坪,没有国民党军队驻守,民团武装闹的也不景气,要是真闹起共产党来,拿什么对付呢。他心里一下子不安起来,抵头寻思一会,对崔彪说:“你去准备一桌酒席,把汪德寿、李玺壁、袁海光请来。”

  “什么时候?”崔彪问。

  “今天夜里。”韩耀光说:“我总觉得这是个祸害,下手晚了,要吃大亏。”

  “用不着这么急吧!”崔彪说。

  “你懂什么,快去。”韩耀光烦躁起来。

  三

  黄麻人都知道七里坪有一只虎三只狼九条狗十八条泥鳅,把劳动人民弄得好苦。有民谣为证:

  天无光,地昏黄,

  七里坪,遭大殃;一只虎,三只狼,

  九条狗,汪汪汪,

  十八条泥鳅到处撞,

  横行霸道把人伤。

  穷人难度命,

  虎狼粮满仓。

  碰上虎和狼,

  有理不让讲,

  砍头见红光。

  东街被杀九十九,

  西街被杀五十双,

  户户有人哭,

  家家摆孝堂。

  七里坪一只虎是韩耀光,三只狼是汪德寿、李玺壁、袁海光。汪德寿的外号叫汪恶狼。李玺壁的外号叫李灰狼,袁海光的外号叫袁獾狼。韩耀光让崔彪去请三只狼,他不想去,因为他心里也怕三只狼。特别是他和汪德寿还有一段前嫌未了。

  汪德寿是七里坪的第二大户,家里田地虽然没有韩耀光的一半多,但这个人心毒手辣,白天黑夜总在琢磨着害人。崔彪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惯匪,几年前他绑过汪德寿的票,汪德寿正要动手收拾他时,他跑到韩老虎家当了管家,碍于韩老虎的威势,汪德寿才没敢下手。李玺壁是七里坪的大商人,精于牟利盘剥,积聚了大量钱财,几年前崔彪抢过李家,也因为他进了韩家,才没有跟他算过这笔账。袁海光也被崔彪敲过竹杠。现在,韩耀光要他去请三只狼,他十分为难,磨了半天,想出了个馊主意:

  “还不如办两桌酒席,请武汉来的学生,把楚汉华也请来,让他们好好吃一顿,每人再给几百块现大洋。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弄得好,他们可以替我们办农会,闹共产,搞得热火朝天……”

  “倒是好主意,不过,要把三个人先找来商量商量。”韩耀光狡黠地笑笑,“出头的事,让他们去干,着急害怕的是他们,我们有夏司令的后台,谁敢来碰。”

  崔彪没法,只好硬着头皮去请三只狼。

  汪德寿、李玺壁、袁海光也都听到了风声,各自都在思谋对策,听说韩耀光找他们商量,就都赶紧跑来了。在七里坪,韩老虎和三只狼之间,利害矛盾不少,但到了关键的时候,又都能融洽一致。三只狼相继到了韩家之后,先是一阵寒暄,然后到边厅吸烟,顿时烟雾缭绕,过足烟瘾之后,才到正厅,一声吩咐摆酒,只见碗盆筷碟,鸡鱼肉蛋,山珍海味,银耳燕窝,马上摆满了一大桌。

  韩耀光和卢英婉殷勤招待客人,汪德寿、李玺壁、袁海光受宠若惊。

  一道又一道的菜,一杯又一杯的酒,几个人在一起,南天北五,姑娘媳妇,话越说越多,就是不提他们心中的事。韩耀光娶卢英婉的时候,三只狼都送过礼,吃过喜酒,今晚吃的饭菜比吃喜酒还丰富,可主人只顾闲谈,客人也不好问,这样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

  还是汪德寿鬼点子多,他到底憋不住了,问:

  “韩兄,从武汉来十几个学生,说是搞农民运动的,你听说了吗?”

  “知道了。”韩耀光装着毫不在乎的样子,还扯谎说:“他们动身之前,武汉已经来人通知了。”

  “我说的哩,夏司令在武汉,手里有那么多兵。”李玺壁接过话头,说:“不经过你韩兄的允许,谁敢到七里坪来。有你这句话,我们也就放心了。”

  “事情倒也不是说的那么简单,如今这个世道,还是多长点心眼儿为好。”韩耀光摆出长者的神气,说:“我们都是一个镇上的人,历来不分彼此,亲如家人,所以今晚请你们三位来,商量商量对策,什么时候我们都胸有成竹,就立于不败之地。”

  “说的极是,虽说来这么几个人,不足挂齿。”汪德寿笑笑说:“古人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提早预防,是为上策。韩兄素有远见,宏谋大略,我们听你的。”

  “还是大家一块商量着办吧。”韩耀光觉得该把自己的主意拿出来了,便说:“北面商光的张荆歧,办的红枪会、白枪会、黑枪会、扇子会……动不动能聚集起几万名会众,弄剑耍刀,人多势众。我们两家上几辈都是亲上加亲,可是,不说你们也知道,就为了娶二姨太,得罪了他,不跟我来往了,所以,他那边请德寿去疏通,你们这些年是常来常往的。”

  这汪德寿鬼得很,他见韩耀光同张荆歧疏远了,觉得有机可乘,便跟张老虎打得火热起来。多次向张荆歧提出,要把他妹妹汪小夏嫁给张锡德,张荆歧看汪长相好,满口答应。今晚,汪德寿喝多了酒,在卢英婉面前,不禁有点神魂颠倒,他要显显自己的能耐,拍拍胸脯,说:

  “韩大人看得起我,张荆歧那边我包啦!”

  “好,这我就放心啦,只要他不看我们的笑话,到时候伸把手就行了。”韩耀光又转脸看着李玺壁,说:“李会长,你多年来做生意,又是我们镇上的商会会长,武汉、黄麻城里、周围各镇的社会名流、有权有势的人物,你认识的很多,你出去走动走动,我们这里要是有事,请他们赶快来声援我们。”

  李玺壁觉得这种事办多办少,也没有啥,便也满口答应:“好,我去运动。”

  “你呢?”韩耀光又把脸转向袁海光,说:“你在镇上和大户人家联络联络,泥巴佬搞农民运动,我们富户也得齐心协力。”

  袁海光赶忙点点头,说:“是,是!”

  “还有。”韩耀光又说:“赶快派几个亲信打进农会去,有点风吹草动就赶快告诉我们,记住,一定要给尝钱。”

  老虎和狼各自都有一帮爪牙,三只狼一听,都觉得这事不难,几个人商量妥当之后,酒席散时,韩耀光千叮嘱万叮嘱:“全靠大家出力了。”

  四

  三个人离开韩老虎家,汪德寿叫李玺壁、袁海光到他家去喝茶,两个人也不推辞,便跟着到了汪德寿家。他们坐下后,喝了几口茶,汪德寿问:

  “李会长,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城?”

  “天一亮。”李玺壁说:“这样的事,宜早不宜迟。你呢?”

  “家里安排一下就走。”汪德寿应了一声,然后又狡黠地问:“你们说,在七里坪搞农民运动,首先要打倒谁?”

  “那还要问,第一个就是韩耀光。”袁海光说。

  “那么谁又最怕农民运动呢?”汪德寿又问。

  “韩耀光。”袁海光比刚才说得更加肯定。

  “郑老兄,你问这干什么?”李玺壁不断地皱眉头。

  汪德寿脑袋晃了晃,放下茶杯,说:

  “这七里坪,韩耀光是最大的财主,现在他让我们四处奔波,他倒是稳坐在家里,倒没事啦!”

  “倒也是!”李玺壁、袁海光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来。这会儿,他们倒是想看看汪德寿有什么好主意,因为汪德寿背后会捉弄人,还有他老婆,暗算人更是心狠手毒。李玺壁问:“依你老兄说,我们该怎么办?”

  “得让他也动起来。”汪德寿的老婆杨琨娣从里屋走出来,说:“叫他到处去活动。”

  说起来也怪,七里坪的九条狗,汪德寿家就有三条,他父亲汪裕谦、老婆杨琨娣、妻妹杨琨良。样琨良多年来汪德寿一直霸占在家做小老婆。汪家这一只狼三只狗成天在一起捉弄着坑人、害人。

  袁海光一看杨琨娣出来了,嬉皮笑脸地问:“嫂子,有什么好办法快说。”

  “有办法。”杨琨娣眼睛一转,说:“不但要叫他动起来,而且叫他今夜就动。”

  “他会到哪?”

  “去武汉,找夏梦石!”

  “有什么高招,你快说。”李玺壁催道。

  “我有办法,你们等着看吧。天亮之前,叫他离开七里坪。”她立即叫人把汪德琨叫来,不大一会,汪德琨来了,她当着几个人的面,如此这般的交待了一番,汪德琨走了,他们便坐着等了。

  汪德琨这个人,从名字上看,好像是汪德寿的兄弟,其实,边也沾不上,汪德寿从来就不认他是一个家族的。他在七里坪,光棍一个,好吃懒做,偷偷摸摸,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所以,人们把他划为十八条泥鳅里的一条。这会儿,他按照杨琨娣的吩咐,来到韩耀光的家门口,急促地打门,叫喊道:“老爷,老爷,快,快,快开门!”

  韩耀光把客人送走后,看看天色很晚了,便叫佣人们休息了,崔彪喝得醉而糊的,回屋挺尸去了,卢英婉嫌天热,已经脱了衣服,准备睡觉。韩耀光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只好自己去开门。他把门开了一条缝,想看看是谁,一看是汪德琨,便问:“什么事?”

  汪德琨怕韩耀光再把门关上,便用身子挤进门来,然后闩上门闩,说:

  “我是来给你送情报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韩耀光没法,就把他带到正厅。餐桌上还没有收拾,汪德琨一看剩余的菜还那么多,还有酒,坐下来就吃,一边吃还一边喝,韩耀光见饿鬼吃喝的样子,感到有点恶心,生气地骂道:

  “你狗日的,是来讨吃喝的,还是来送情报的,半夜三更来闹我,不怕我掌你的嘴!”

  汪德琨这才想起他来的事,抹一下油嘴,喝一口酒,说:“从武汉来了十几个共产党学生,你知道吗?”

  “放你妈的屁呃,这我还能不知道。”韩耀光真想给汪德琨两巴掌。

  “明天要成立农会,你知道吗?”

  “成立农会关我什么屁事!”

  “我是穷汉,也参加农会。”汪德琨一边吃一边说:“现在还在小学堂里开会,布置明天的事哩!”

  这一下引起了韩耀光的兴趣,忙问:“开会说些什么?”

  汪德琨喝一口酒,又吃一口菜,说:

  “成立农会时,要把镇上一只虎三只狼抓起来游斗。”

  韩耀光一惊,忙问:“是真的?”

  “我还敢骗你。”汪德琨做了个手势,说:“游完就砍头。”

  “啊!”韩耀光叫了一声,他摇摇头,心里不大相信,就那么几个人,胆子能有那么大?但是他又一想,自己又没有见过农民运动是个什么样子,听说湖南搞农民运动,惩治地主可凶哩,他们要是真把我抓去游斗怎么办?

  在韩耀光皱着眉头犹豫的时候,汪德琨也吃喝得差不多了,装得着了急:

  “哎呀,会一散,他们就来抓你们几个呀!”

  “什么!”韩耀光着急了,问:“德寿他们几个知道了吗!”

  汪德琨眼睛直眨巴,好像一下子又想起了什么,说:

  “会还没有散,我第一个跑来告诉你,现在我再去告诉他们呀!”

  “这可怎么办呢?”韩耀光平时横行霸道得很,什么样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这会儿他倒想不出什么办法,问汪德琨:“你说这事怎么办?”

  “这……”汪德琨直挠头。

  “什么怎么办。”卢英婉披了一件大褂走了出来,刚才汪德琨进来时,有点鬼祟,她出于好奇,躲在隔壁听他们说些什么,听着听着,她见韩耀光没有了主意,心里感到有点憋气,要是夏司令碰到这样的事情,一个电话,多少人就派出去了,从来不发愁。没想到韩耀光竟然没了主意,她走到正厅来,说:“到武汉去,找夏司令!”

  其实,自从马克思列宁主义传播到中国,自从有了中国共产党,封建地主阶级,就像害怕洪水猛兽一样,害怕这星星之火,他们编造许多谣言,说共产党是红眉毛绿眼睛,作为地主阶级的代表蒋介石则提出宁愿错杀一千,不愿放走一个。在中国,整个地主阶级都害怕了,惊慌了,一个只知道残酷剥削农民,手中不掌握政权、兵权的韩耀光,他怎能不害怕呢。这会儿,卢英婉叫他去找夏梦石,他心中一下子又落了实,但他又有点犹豫:

  “对,不过,怎么说也得等到天亮啊。”

  “哎呀呀。”汪德琨虚张声势地说:“他们一会儿就来啦。”

  “走,我跟你一块去。”卢英婉说。

  “不行,你不会骑马,又不能走路,天气又热,你留下,我先去。”韩耀光说:“我去要兵。”

  卢英婉容貌出众,在达官贵人面前,有一套交际手腕,但她刚到七里坪,人生在不熟,韩耀光一走,她靠谁,她说:“我怕!”

  “你怕什么。”韩耀光这会儿倒是打定了主意,“你刚来,又是妇道人家,他们敢怎么你。”

  卢英婉也感到走路有困难,也就没有再坚硬持,韩耀光赶紧去叫喊崔彪,那崔彪醉得像死猪似的,怎么也叫喊不醒,叫人备马,哪也找不到人,急得他没有办法,拿了点钱,叫汪德琨送他出了镇。

  汪德琨把韩耀光送走后,赶快又回到汪德寿家,此番他可神气了,嘴里哼着小调,进了门,脖子一下子伸得很长,两只脚踏在地板上直是咚咚的响……

  汪德寿一看那神气,知道自己的主意已经得逞,笑嘻嘻地问道:

  “本家兄弟,韩老虎走了没有?”

  “我亲自把他送走了。”汪德琨坐下来,毫不客气地从李玺壁手里接过水烟袋,抽了几口,不紧不慢地叙述着他走进韩家以后的一切情况。

  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

  汪德寿突然脸色一变,说:

  “不好,韩老虎走了,留下我们三个人,也不能大意啊!”

  “你说怎办?”袁海光问。

  “我们也要赶快行动。”郑德又给两个人出了主意。

  天快亮了,两个人才离开汪德寿的家。

  杨琨娣间汪德琨还不走,便到里屋拿了二十元大洋,在手里数了数,掂了掂,然后给了汪德琨,说:

  “有什么难处你就来,赶快去参加农会,农会里大小事,都赶快来报告。”

  游手好闲的懒汉汪德琨见杨琨娣拿出钱来,两只眼睛只看着钱,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杨琨娣数钱,掂量钱,手忽高忽低,他的眼睛和整个身体,就像是磁石似的,随着手势上下左右摆动,她把钱给他,他伸出两只手接钱,两条腿几乎要跪下来,接了钱,这才往门外走,出了门还回过头来:

  “你们家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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