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日是星期六,尔仁坐317次火车回金牛下车的时候,尔仁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没有看见母亲。尔仁一喜,因为,这极有可能是阿哥阿姐他们回家来了。
自尔仁八六年到中吴上学,母亲郝慧珍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即每个星期六尔仁回家的那个时刻,郝慧珍必定是站在自家阳台上眺望着火车站广场上104路公交站台的,等候着自己小儿子回家的;及至尔仁分配到了朱方工作,那每个星期六郝慧珍又必定在金牛火车站的月台上等着小儿子了,等到今年五月一日后,尔仁可以每天回家了,郝慧珍就每天晚上定时去月台接小儿子。不过如果某天阿哥阿姐他们回家来了,郝慧珍就不会去接了小儿子了。因为,尔孝曾经因为这件事数落过母亲郝慧珍。孩子大了,都各有各的想法了,郝慧珍也就格外注意一些。
尔仁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家,果然,尔孝和房虹虹、尔礼和邬熙源两对都已经回来了,屋子里自是笑声一片。
这个星期天,家里有大事,那就是要筹备尔礼的婚事。
说起尔礼和邬熙源的感情历程,还颇有周折。尔礼初中毕业时,差三分没有考取金牛高中。郝慧珍就让她上了刚刚兴起的阳湖县纺校职业高中。八五年尔礼职高毕业时,郝慧珍没有让尔礼进湖滨纺织厂工作,而是让尔礼去了凰林,进了阳湖县最大的纺织厂——凰林纺织厂工作。原因很简单,湖滨纺织厂是大集体性质,而凰林纺织厂是国营性质。工作单位当然是国营的好!更有保障嘛!
八六年在凰林纺织厂组织的青年职工业务培训班上,尔礼遇到了邬熙源。那个时侯,邬熙源还是厂里污水处理站的一般技工。邬熙源看见了漂亮单纯的尔礼,一下子就一见钟情,当即就展开了猛攻。据说,邬熙源的求爱信是夹在《当代》杂志递给尔礼的(文艺青年?)。尔礼是个年轻单纯的女孩,面对邬熙源发动的猛烈攻势,从未有过感情经历的尔礼心跳地糊里糊涂地就答应跟邬熙源交往了——不过还好,当时尔礼还是跟邬熙源提出,必须经过母亲同意的。
家境往往决定了人不得不是现实的。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更有两个儿子陆续要成家结婚,所以,郝慧珍一心想找个工作单位好,家庭条件好的女婿。而且尔礼有这个条件,虽然尔礼自己只是职高毕业,还是在纺织厂工作。但,尔礼人长得漂亮啊。俗话说:“媳妇要低要,女儿要高就”嘛。所以,郝慧珍自己也帮着尔礼挑着男朋友。可是,尔礼三番五次都拒绝了郝慧珍相亲的要求,渐渐地,郝慧珍心里就有疑惑了。终于,当一年之后郝慧珍得知了自己的女儿已经有男朋友时,郝慧珍详详细细地了解了一下那个叫“邬熙源”的各个方面的情况。在尔礼含羞说完之后,郝慧珍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反对、不允许。因为,无论是邬熙源的工作单位(纺织厂)、家庭出身(小店主)还有身高(一米七零,尔礼自己都一米六三呢!),这几个方面都不符合郝慧珍对女婿的要求。所以郝慧珍一声令下,要求女儿分手。可是,尔礼跟邬熙源已经谈了一年,有感情了,怎么可能断呢?因此,尔礼对母亲的要求虽然不敢硬顶,可是也不愿听从。接下来,郝慧珍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许邬熙源进门了。
这邬熙源头子(脑袋)活络,眼见未来的丈母娘不待见,大惧。就动起了脑筋,这邬熙源听说丈母娘最是宠爱尔仁,就大力“曲线救国”,不是借给尔仁小收录机,就是给尔仁带点零食。郝慧珍见尔礼态度坚决,那邬熙源又会做人,郝慧珍也就只好哀叹“女儿外向”了。也就不怎么好反对,在去年派尔仁去凰林对邬熙源“考察”之后,终于认可了这个女婿,准许进门了。
其实,郝慧珍对女儿找男朋友一事,设置了工作和家境这两个条件,倒不是真的嫌贫爱富。而是郝慧珍太想让女儿尔礼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了。因为,在郝慧珍和余天赐心里,对女儿心里是有愧的。
早几年,余天赐患心肌梗塞心脏病的缘故,郝慧珍陪伴着他到处求医,最后还是到上海长海医院做的心脏瓣膜置换手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国家对医疗报销管制还是很严的。按照规定,余天赐只能在阳湖县人民医院看病(否则,医疗费用不予报销)。为了余天赐的健康,为了一家老小,郝慧珍找了门路托了教育局和卫生局的关系,先是让余天赐到中吴第一人民医院住院看病,诊断报告出来,说是心肌梗塞比较严重,必须做心脏瓣膜置换手术。郝慧珍一听说整个手术风险很高,当时就吓瘫了。思来想去,郝慧珍跟自己的兄弟姊妹商量后,就下定决心,无论多么困难,无论要花多少钱,一定要把余天赐送到上海去做手术。于是,郝慧珍四处打听,到处求爷爷姑奶奶,最后终于总算得到了汉吴省卫生厅的批准,准许余天赐到上海动手术。虽然,郝慧珍的大妹、尔仁口里的“上海阿姨”郝淑珍也出了很多力,可是此中艰辛,实在是只能用一句话来衡量,那就是“不足为人道。”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余天赐这条命,大半是由郝慧珍救下来的。因此,在家里,一般事情,余天赐总是听郝慧珍的。而在那个两年,家里只有尔孝、尔礼和尔仁三人。尔孝、尔礼都还是初中生,尔仁还是小学生;尔孝和尔仁都没有做过什么家务事(无可否认,在郝慧珍心里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支撑家里的、包揽“马大嫂”(买菜、汰洗、清扫)家务事的就只能是女儿尔礼。由于余天赐生病,导致尔礼过早地承担了家庭的负担。而这,带来的其中一个结果就是,尔礼以三分之差没有考上金牛高中。那一夜,得知自己落榜的那一夜,尔礼嚎啕大哭了好久—不仅仅是为了那个三分。女儿的哭泣,让郝慧珍抱着她也心酸得满襟是泪,因为,郝慧珍觉得,少时的欢乐、父母的关爱,在女儿尔礼身上是最少的。
所以,郝慧珍力尽所能,尽量为女儿的婚事多费点心,出点力。尔礼的嫁妆,郝慧珍早就在准备了:一辆自行车、一套锅碗瓢盆、两只樟木箱、十条被子……还有子孙桶等等。体贴父母的尔礼知道家里的情况,把自己所有存的钱都交给母亲,让母亲拿着筹备她的嫁妆和婚事。一台十八寸长虹牌彩电就是尔礼给了母亲钱去买的。
此刻,郝慧珍一家七口正欢声笑语地忙着筹办尔礼和邬熙源的婚事用品呢。余天赐小时候是念过私塾的,一手工整美观的毛笔字。自然,写喜帖这个工作是由他来承担的。其他人呢?就围在一起,灌糖包塑料袋。郝慧珍为了节约钱,没有去买袋装的成品喜糖,而是自己到中吴城里挑了八种糖,又买了印着双喜字的塑料袋,还从单位借了两只订书机。郝慧珍和尔礼、房虹虹、邬熙源四人负责把八颗不同种类的糖放进喜袋,尔孝和尔仁兄弟俩则负责订好袋口。这样一来,一包喜糖就完成了。当然,大多数家境一般的家庭都是采用包喜糖而不是买喜糖的办法。
因为尔仁已经答应了强泽群星期天晚上一起吃饭,而尔仁如果再坐晚上七点的火车那肯定不行,就不得不坐下午两点二十分的504次火车到升州去了。504次火车是慢车,到升州要五点多了,不过,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
于是,星期天下午尔仁坐火车走的时候,反而是阿哥阿嫂、阿姐姐夫来送他的。尔仁的身边还带着一篓苹果和一扎香蕉,那是邬熙源带回家的。母亲郝慧珍一直说过,上人家家里吃饭,可不能空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