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是怎么样上这座烛照峰来的?他们何以会死在这里?在下面那石坪上,屋子中的那个正在生病的人,和这两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徐霞客一面想着,一面向前走去,来到了那块大石的近前,仔细端详着那副白骨。
那两个人和下面石坪中木屋内的病人一定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徐霞客一眼就可以肯定这一点了,因为那两具白骨的头骨十分巨大,而四肢的骨骼看来则相当细小,手指骨特别长,这些特徵和那个病人是一样的。
默立了片刻,徐霞客就开始在两副白骨的附近仔细地寻找起来。
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只剩下了骨骼,他们的身体在这样寒冷而空气稍薄的高峰之上本来应该不会腐烂的,如果他们尸体还完整地保持的话,那么对徐霞客而言,要推测他们是什么人可能容易得多。可是事实上,他们只剩下了骨骼。
绕着那块大石转了一转,徐霞客看不到什么,他开始蹲下来,用手拨着腐叶,希望能发现一点什么。
徐霞客呆立着,心中充满了疑问,他注视着自己的影子渐渐拉长,太阳渐渐向下移,也就在这时,徐霞客陡地看到,自己所站的那个石坪有一个巨大的缺口。
石坪本来是半圆形的,突出在峭壁之上,所以那个巨大的缺口看起来也格外显眼,徐霞客略呆了一会,移动着脚步来到那缺口之前。他不敢离得那缺口太近,因为山上的风势是根本无法预料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卷来一股强风,他要是站得离那缺口太近,就有可能被强风直卷下山峰去。
而且,事实上,他不必离得太近,就可以看得出来,那个缺口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什么东西以极其巨大的力量硬撞出来的,缺口附近的石块还有很多裂纹,可以想像那次撞击力量的巨大。
徐霞客呆了片刻,抬头向上看了一看,山峰上面如果有巨大的石块滚落下来过,就可以造成这样的撞击,但是他却无法看得到,或许松落的大石是来自他目力所不能及的峰顶的,他所在的这个石坪,距离峰顶,至少还有上百丈,以千吨计巨石如果是从峰顶滚落下来。。。。。。
他想到了这里,陡地打了一个寒颤,耸立的山峰也令他感到目眩,他连忙低下头来,从那个缺口处去看峰脚下的情形。
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才离开极度繁华的世界,现在又置身在这样荒凉的境地之中。世界和整个宇宙相比较,更不过是一粒微尘而已,然而就在这粒微尘之上,就有着如此不可思议的事。
触眼可及的山峰,在地球上已经耸立了多少年?不论是多少年,它的计算法,一定
是以“万年”为单位的,而且,必然还将再耸立苦干万年,而人在地球上生活的时期不过是一万年的百分之一,在那么短促的光阴之中,还要劳劳碌碌,还要互相残杀,还要弄出各种各样的花样来,大抵世界上没有比人更愚蠢的动物了吧?
徐霞客又转回身来,他看到石坪上映出羊鹰的影子,影子迅速变大,石坪上的腐叶飞舞起来,那头羊鹰又停了下来。
羊鹰停在离徐霞客的不远处,侧着头,用它锐利的眼睛望着徐霞客。
在那一刹间,徐霞客的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感觉,那头羊鹰像是在问他:你发现了什么?
徐霞客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道:“什么也没有发现,事情太奇怪了。”
他一面开口,一面就自己告诉自己,和羊鹰交谈实在是多余的,就算那头羊鹰可以听得懂他的话,他也无法听得懂大鹰的回答,那个病人分明是一个人,他也无法明白对方发出来的声音和画出来的符号,何况是一头羊鹰?
可是,徐霞客仍然无法控制自己,他一面向那头羊鹰走去,一面仍然不断在说着:’你一定是知道整件事发生经过,是不是?你一定知道他们的来历?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死的,知道一切的,是不是?”
羊鹰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了一只脚来。
徐霞客叹了一声,明白了大鹰的意思,大鹰是要带他离开这个石坪了,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大鹰向上腾起来,徐霞客立时窜向前,双手抓住了大鹰粗糙的脚,紧紧地抓着。
大鹰盘旋着,向下降落,不一会,就降到了原来的那个石坪之上,徐霞客松开手,双手用力搓着,又走进了那间屋子。
那病人的情形看来更严重了,他看到了徐霞客,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又坐不起来,他的口中不断发出急促难听的声响来。
徐霞客也做着手势,不断安慰道:’我看到了上面石坪上有两个早已死去的人,这两个人是你的什么人?你们是怎么会来到这座山峰上的?你们。。。。。。”
他本来是不断地在说着话的,可是他说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
因为他感到,自己说下去实在是一点意思也没有的,他既然听不懂对方所发出的那种急促而尖锐的声音是代表什么,那么,在对方听来,他所说的话,也不过是一连串毫无意义,低沉而音节不同的声音而已。
他停了下来,伸手去扶了扶那个人,那人的身上依然是烫得骇人,令得徐霞客忙不迭缩回手来。
徐霞客作了个手势,令那人躺了下来,然后,又不断作手势,表示他要带那人下山去找医生,而且要借助羊鹰的力量。
那人瞪大眼睛,望定了徐霞客,徐霞客全然无法知道他是不是懂自己的意思。
但是有一点徐霞客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人和那头羊鹰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见到了那人,也是由于那头羊鹰的缘故,而且,建造这所房子的,自然是那个人,但是那些圆木,必然是羊鹰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在这座山峰上根本没有树木,有的只是苔藓。
徐霞客也感到,要和那人互相沟通,比和那头羊鹰讲话还要来得困难,所以,他转身出了屋外,羊鹰就停在屋外,徐霞客向着它,大声说道:“我要将这人带下山去,要靠你的帮忙。”
那头羊鹰侧着头,左爪有点不安地在草地上画着,徐霞客也不再去理会它,自己去作准备。
他先在屋子周围找寻可以供他利用的东西,结果发现了他除了利用那些兽皮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利用。
他用自己的匕首将一幅坚韧的狼皮割成了一条条,然后,利用那些皮条将其余的几幅兽皮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兜。
他将那个兜带进了屋子里,站在那人的旁边,将兜放在地上,自己先躺进了皮兜之中,然后再站起身子,示意要那人躺进兜去。
徐霞客的动作十分形像化,那人显然明白了徐霞客的意思,他用一种充满了疑惧的眼神望定了徐霞客,徐霞客则神色坚决地望着他。
那人呆了半晌,才挣扎着向徐霞客制成的那个皮兜爬了过来,徐霞客看他的行动这样吃力,俯身用羊皮将他的身子裹好,抱着他放在那个皮兜之上。
当徐霞客抱起他来之际,只觉得他的身子很轻,大约不会超过七十斤。
将那人放在皮兜上之后,徐霞客将皮兜拖出了屋子,一直来到了大鹰的脚下,将皮兜的四角扎了起来,紧紧系在大鹰的脚上。
羊鹰一动也不动,由得徐霞客去安排,徐霞客扎好了皮兜,那人的身子已经全在羊皮之中,徐霞客才在自己的手腕上缠上兽皮条,扎在大鹰的另一只脚上,然后,双手紧抓住了大鹰的脚。
等到他双手紧握了鹰脚之后,大鹰双翅展开,一阵劲风扑面,已经腾空而起。
这一次,那头羊鹰飞得十分稳,滑翔着下去,和上次它带着徐霞客飞上来的时候大不相同。
徐霞客早就看出大鹰和那个人之间的关系,是羊鹰在照顾着那个人,现在看来,更加可以证明他的推断不错了。
大鹰越飞越低,在下了山峰之后大鹰就维持着约三百丈的高度,一直向前飞去。
徐霞客心中本来想定的主意是要将那人带到泰安去的,可是他却无法通知那头大鹰飞行的方向,他抓住了大鹰的脚,整个人悬在空中,完全无法对大鹰发号施令,渐渐地,徐霞客已发现,大鹰正在飞向他昨天来时的地方。
大鹰的确是飞向那里,不多久徐霞客就看到了自己的那件长衣,也看到了自己的大半埋在草地里的背囊,而大鹰也在那时候降落了下来。
徐霞客解开了皮条奔过去,将长衣穿上,再背上了背囊。站在那里他犹豫了一下,他在想,究竟要不要通知一下周虚等人?但他看了一眼那个人,心中决定还是先带那个人去城里。那人的情况十分危急,只怕等不得。可是带着那个人他却全然没有把握及时赶到城里去,因为那人是一个病人,根本无法行动。
他想了一想,又来到了羊鹰的身边,他发现羊鹰只用一只脚站着,另一只系着皮兜的脚缩了起来,以避免踏在皮兜之上。
徐霞客将皮兜拔开了一些,看到那人紧闭着眼睛,呼吸十分急促。情形看来像是十分严重。他直起身子拉着大鹰的翼,向着泰安的方向,指了一指,道:“往西飞去,一直到我叫你下降。”
大鹰侧着头,徐霞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向他要去的方向指着。然后,他又将自己手腕上的皮条系在大鹰的脚上,再用力在大鹰的腹际,踢了一脚。
大鹰立时又飞了起来,等到大鹰一飞上天空,徐霞客就吁了一口气。
那头羊鹰真是独一无二的羊鹰,它完全明白了徐霞客的意思,它正向徐霞客所指的西南方向飞出去,不但飞得稳,而且飞得十分快。
一个一个山头在下面掠了过去,徐霞客估计,照这样速度向前飞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飞到泰安的上空了。
虽然空中的风强劲而寒冷,但是徐霞客还是尽可能睁大眼,望着下面,因为附在鹰脚之上在高空飞行,这种经历毕竟不是经常发生,徐霞客想到,自己可能是有这种经历的第一个人。
他出了一会儿神,突然心中一凛。在空中看地面和在地上看完全不同,他低估了大鹰的飞行速度,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大鹰已经飞过了泰安,下面是一片荒野!
“不对,转头,转头!”徐霞客大叫着。
然而鹰毕竟不是人,这大鹰听得徐霞客大叫,误以为已经到了地方,向下盘旋急降,任徐霞客连连叫嚷,却只是不断的下降着。
徐霞客只能苦笑,看来得到了地面再起飞一次了。
大鹰慢慢降落,徐霞客正要再指挥大鹰起飞,突然一喜。
在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寺庙,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铁马寺。
徐霞客心中狂喜。
上次他和法海分手时,法海曾经说过,他会到铁马寺去,他们一行人走的虽然快,但又是绕路又是游览,极可能法海已经来到了这里,他可以在这里求助!
徐霞客果断的解开了手腕上的皮条,再解下皮兜,然后,双手向上摆着,对着大鹰吆喝着:“走。走。”
大鹰向旁扑出了几步,又转过头来望着那个皮兜,看它的情形,好像很不放心。
徐霞客仍扬着手呼喝着,再奔过去赶着大鹰,大鹰腾着翅膀低飞了一会,终于一直腾空,飞了起来,徐霞客抬头望着它,只见它盘旋着,越飞越高,渐渐地看不见了。也就在这时候,徐霞客听到了人声,他转过头去,看到有两个和尚向他走了过来。
那两个和尚来到了近前,向徐霞客合十为礼,徐霞客还了礼,不等那两个和尚发问就说道:“我是法海大师的朋友,有要紧的事要找他。”
那两个和尚一听得徐霞客提起了法海的名字,立时换上了一副极其尊敬的神色,可是他们那种疑惑的神情,却依然未曾消退,一个和尚指着徐霞客身后问道:“那是谁?”
徐霞客转身来到了皮兜前,这时他才发现,当他和那两个和尚在说话之际,那个人已经将皮兜拉开了少许,睁大眼望着他们。
徐霞客用力提起了皮兜,将那人负在背上,对两个和尚说道:“此人病的很重,我想求助于法海大师。”那两个和尚点了点头,与徐霞客一起向前走去,走进了铁马寺的石围墙,在一扇小门之中,走进了铁马寺。
此时徐霞客才想起这寺庙的缘由来。幸亏他没事就翻《水经注》,《水经注》里对这铁马寺是有记载的。这寺庙的建筑十分宏伟,深邃和神秘,在铁马寺中,究竟有多少佛像,究竟有多少经书,究竟寺中有多少房间,究竟有多少财产,是完全没有人知道的,以前没有人知道,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铁马寺是一个极着名的地方,也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地方,常驻在寺中的和尚之中,有的终生不出寺门一步,有的连自己的年龄也忘记了。有的穷一生的力,钻研堆积如山的经书,有的只是静坐冥思。
和尚之中,也有着各种各样的人才,有的是妙手回春的医生,有的能读得通最古老的,世上已没有什么人认识文字写下的经书,有的还有着如同神话传说中的武技,有的甚至可以经年累月,只吃些令人难人相信的食物。
徐霞客一进寺庙,一见到古老,灰黯,但像是永恒耸立在那里的建筑,一闻到佛殿中焚烧的香,所发出的那种奇异的气味,他不由得由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异样的虔诚之感。
这座神秘的寺庙有一股奇异的感染力量,使得每一个人的行动都变得缓慢而不急躁,讲话的声音也尽量压得很低。
所以,铁马寺中的人虽多,可是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悠悠的钟声和磐声,清脆的铃声,和几乎不可辨认的诵经声荡漾在空气中。
徐霞客背负那人走了进来,经过了几个院落,再登上几十级石级,从一个圆拱开的门中,走了进去眼前就陡地黑了下来。
徐霞客略停了一停,那是一个殿,佛像前香烟缭绕,佛像古老而庄严,身上的金箔有的已经剥落,镶嵌的宝石也因为年代的久远而失去了它原有的光采。有二十几个和尚坐着,在低声诵经。
徐霞客并没有打扰他们,在殿旁穿了过去,又经过一条长而黝黑的长廊,在那条走廊的两旁有很多间房间,全是上了锁的,有的锁已经生了铜青。“这些房间,全是坐关的和尚所住的”。一个引路僧见徐霞客脸上有疑惑的表情,低声说道。
徐霞客终于来到了这条走廊的尽头,那是两扇半闭的木门,木门重厚黝黑,两个和尚先在门口合十致敬,然后慢慢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