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涯从小跟楚枭寒玩在一起,楚建林也算他半个爷爷,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因此他来楚宅谁都不意外。
他一进门就朝楚建林行了个九十度的礼,楚枭寒一把将柳千雪拉开让出路来。
沈涯手里还拎着个礼盒,接了红包后把礼盒递给柳千雪,“门口刚好遇到送货的人,见没人守门就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竟然是柳小姐订来送来爷爷的,我就顺手给拿进来了。”
柳千雪瞅瞅楚枭寒,那人面无表情,她只好接过来,看了一眼包装后递给楚建林,“晚辈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只知道您喜欢喝茶,便送您一套茶具。”
楚敏妍接过来递给楚建林,他也没拆封,满面笑容的放在一边,“辛苦孩子了。”
她想了想,又说:“本是没空抽身过来的,就打算让人送货上门……”她看看楚枭寒,笑了一声,“早知如此,倒是不必麻烦那送货的小哥了。”
“你有心了。留下用过午饭再走吧。”
楚枭寒暗自微笑。
柳千雪笑容一僵,“我……我下午还有事……”
“什么事?”
“我……”她眼珠乱转,“我……我约了人!”
杨锦岚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吃过午饭回去不吃。这大年初一,谁不想在家多待会儿?”
赶鸭子上架般的,柳千雪被留了下来,然后就见温玉挨个给她介绍:“这是杨莉,舅妈的侄女,也就是舅妈弟弟的女儿……”
原来这一大群人都是楚家三个兄弟姐妹婚配的亲家人……
她茫然间挨个认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认识这些人,明明她只是外人啊!人家都沾亲带故的,就连毫无关系的杨叔都是在楚家干了三十来年活儿的老人,她比杨叔还外人,认识这一大群人干什么?
她茫然间回头看楚枭寒,脸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楚枭寒低头喝水,水杯掩住唇角压不住的笑意。
距离午饭还有些时候,楚建林把众人打发去前院,连楚枭寒都赶出去了,独留了柳千雪一人。
杨叔把门关上,他一边拆礼盒一边问:“这茶具不便宜吧?在哪买的?”
“在……”她随口胡诌:“一个朋友那里,她做茶叶生意。”
楚建林含笑,“什么来头?”
“啊?”
“茶杯,什么来头?什么寓意什么窑,什么工序什么花儿。”
“这……”她是真不太懂。
泡茶是跟娘学的,这些玩意儿娘讲过,但她是着实没听进去。
泡茶不能溜号,娘讲这些时她可是心思都跟纸鸢飞远了。
礼盒拆开,一层层剥开,楚建林从里面捧出一只翠绿的玉盏,笑道:“这不是你买的,对不对?”
柳千雪大惊。
他脸上没看出来什么怒气,反而乐呵呵的,笑意明显的仿佛以前那个不苟言笑冷着脸的不是他一样。
楚建林不意外她的反应,笑着给她一个“别担心”的眼神,“别怕,我不怪你。那孩子从小别扭,家里管教得严你也看见了,世昌只教会了他经商之道,学校只教会了他几何章程,没有人教他如何为‘人’。”
人者,情义也。
同为生物,这就是人与其他草木虫鱼飞禽走兽的区别。
柳千雪心想,原来他这人无情无义,是家里没教好。但楚建林这话她无论如何不知道怎么接。
他找了块绢子来仔细擦拭玉杯,然后亲自拿去过水洗了,又拿出茶叶,用这套茶具泡起茶来。
“世昌为人就古板,不懂得变通,又不会教孩子,寒儿便有样学样的模仿,久了也就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其他方面带来诸多不便还有楚家家业为他撑着,唯有情感上,家业帮不了他。”
柳千雪看出来他的手法是自己教的那套古法,看来这四五个月他是专心研究过,动作比自己还要行云流水得多。
“楚总身居高位,做什么都是对的。高处不胜寒,楚总得到了一些就肯定要失去一些,如果什么都让他十全十美了,那岂非对旁人很不公道?”
她自己知道这话不对,但就是忍不住要说。
楚建林眼角带笑的看她,“你话里有怨。”
她别开眼不语。
他手指点着外室博古架,“最底下左边第一个格子里那个盒子给我拿来。”
她去拿来,发现那是一个两张A4纸拼起来大小的纸盒,没有两厘米厚,轻轻摇晃有声响,不像是纸质文件一类的软东西。
炉上烧着水,楚建林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像相框的东西,她愕然。
那是一个象牙镶边的展览框,里面表着一幅素描画,画上的女人长发遮了面颊,微微低着头,右手抚摸着颈上项链挂坠,露在指缝外是半个翅膀。
女孩儿眉眼含笑,像极了同样眉眼含笑时的她。
执笔者是画出了九分神韵的,可楚建林抬头看着柳千雪,还是叹息,“终归时光飞逝,八年了,容颜未改,气韵却已大不相同,竟然也看不出几分的相似。”
一个人的精气神是可以改变她的容貌的,柳定西与柳千雪心性不同,脾气秉性都不同,神韵上自然也大相径庭。
不过她很意外的是,楚枭寒居然会画画,而且八年前居然还为柳千雪作过画,他这样的人还能做出这样的事,着实叫人惊讶。
也看得出,他当初是真喜欢柳千雪的。
发现现在她觉得那人的那双手拿起画笔恐怕是极为恐怖的。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楚建林将画递给她,“他姑姑,我女儿妍儿,就酷爱画画,所以温玉也有意往这方面发展。寒儿从小就跟妍儿走的近,受他姑姑影响比较大,她姑姑也喜欢教他。小时候,他画的画都会拿来送给我,我攒了一箱子,但是,这是他的最后一幅画。”
她抚摸画迹的手一顿。
从楚建林说第一句她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果然,兜了这么远的圈子终于说到正题了。
听呢,还是不听呢?
听吧,这前尘往事她都知道的差不多,唯一不知道的也就是他接下来要说的,替楚枭寒“表忠心”,她觉得听来是没什么意思的,她也没打算跟他再走。
但是不听吧,她其实还挺好奇。楚枭寒一开始给她的感觉就是不安好心,甚至她觉得楚枭寒就是想设计让她爱上他,然后再狠狠甩了她,以报自己甩了他的仇。
可是直到他们“分手”,他发现自己不是柳千雪报仇找错了人,他也还是不遗余力的把答应她的都给了她,而且看最近他的行为,她真的心存疑惑了。
但是她又很纠结。
楚建林对他很好,如果找一个楚枭寒最信任的,她觉得未必是风扬陈辉沈涯温玉,甚至未必是楚世昌杨锦岚,楚建林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如果说楚枭寒对她有了什么感情,那她是该怎么办?
楚枭寒今天把她诓来,是不是就等着他爷爷出马呢?
“孩子……”
“前辈,”她突然打断他,把画轻轻的放在桌子上,“前辈也看出来我与八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以前辈睿智,当知很多事一去不复返,也当知我不再年少轻狂,一字一言每个决定都是三思后行,前辈要说什么,当真还要说吗?”
也许楚枭寒曾在八年前跟他提起过自己喜欢的姑娘如何如何,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成长八年阅历的问题,而是她与八年前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那个楚枭寒跟他提起的喜欢的姑娘,和今天楚枭寒所想的,也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而楚建林对“柳千雪”这个人的印象应该还停留在八年前那个女人身上,若是知道今非昔比早已不是同一人,又是否还想说今天这番话?
水烧开了,传出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湿热的水雾在两人间弥漫开来。
楚建林熄了火,取下水壶将茶水倒入玉杯,清澈的水流流淌而下,在翠绿透亮的杯中莹莹见光,泛着淡绿,“有人异空而来。”他朝她笑笑,“我没那么古板,丫头。”
柳千雪大为惊讶。
他将茶杯递给她,自己捏起另一只玉杯,吹开热气后轻轻押了一口,“初闻甚为惊讶,不敢相信世上这般事我有生之年竟然还能遇上一件。但后来再细想这古法,便也了然。若非古人,恐难有此手艺。”
他说的是没想到这样离谱的事他有生之年还是遇上一件,而不是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事,由此可见他的思想是开放至极的。从他现在的从容态度也能看出来,他已经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件事,而且对此不以为意,依旧来跟她谈论楚枭寒的问题。
楚枭寒能接受也就算了,他那人脑子构造与常人不同,可楚建林这个年纪的不是正应该思想古旧么?果然,聪明人都是遗传的。
就跟钱都被有钱人挣去了是一个道理。
“温先生的车……”
“听说车胎爆了?”楚建林笑的很欣慰,“干的不错,但损坏东西毕竟不可取,下次得让他找个手段。”
柳千雪气的发笑。
这老东西看起来挺正经,没想到都是装的!白瞎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脸不红心不跳的称赞他孙子自爆车胎干的真好,还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前辈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也该知道我的想法。”
“不,”他靠在太师椅上,手指摩挲着茶杯,眼神深邃的看着她,“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我如何能得知?”
她斩钉截铁:“我知道。”
他亦斩钉截铁:“你不知道。”
“何以见得?”她皱眉不解。
“若是知道,若是下定决心,你就不会带他回来,更不该进楚宅的院子,还留到现在。”他微微一笑,以茶水润唇,“丫头,你有什么担心的,不妨所与我听,我一把年纪,不会告诉寒儿的。”
她盯着他不言语,面前茶杯里的水蒸腾出的热气笼罩了她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