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极其认真。
或许别人听不懂他这驴唇不对马嘴的两句话,但柳千雪听懂了,懂的背后直冒冷汗。
“张源潜规则柳千雪那天,柳千雪额头受了伤,就是那次吧?”他收回目光,从她震惊沉默的态度里知道自己猜对了。
刨除所有不合理的可能,不可能的就只能是结果。哪怕很荒唐很不可置信,你也得承认。
她不知道如何接话,楚枭寒也没指望她立马就能合盘托出,只自顾自的把自己的猜测说完:“你受伤我给你上药时曾以以往的事试探过你,那时你回答迟疑,但准确,与其说是忘了,不如说是从未唤醒的记忆骤然被唤醒的一个过程。”
柳千雪已经镇定下来了。瞒无可瞒,她也只能坦白,她信奉人定胜天,但走投无路不知如何是好时,也信奉船到桥头自然。
这样才能头脑冷静的审时度势分析利弊,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说白了,她只是需要这样一个能让自己放宽心了去仔细思考的机会。
“你也许还有一个名字,叫‘柳定西’;你武艺高强,翻墙跳窗如履平地,熟练空翻等高难度动作,你身上有镇定若闲的气质,有指点江山的气度,有杀气,应该是个吃刀尖饭的。你说你是打家劫舍的,也许你做的与此有共同点,比如——特工或者杀手。”
本国有杀手特工,只是不为外人道。他倒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遇上一个。
以前不是没遇到过,但多是浑身杀气目标明确的让他扫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明显高级的多,在他身边潜伏了这么久。这若是有人要杀他或者拿什么机密资料,楚氏早倒了百八十遍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本国繁荣昌盛,虽小有摩擦,但无伤大雅不关大局,即便是国家特工似乎也并不需要‘海清河宴,盛世太平’这样的座右铭,而且你精通兵书,讲起兵法并非侧重个人算计,而是排兵布阵更胜一筹,这似乎不是特工和杀手该主要研究的。”他侧头看她,突然问了一个于此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长衫是谁?”
“……故交。”
“是过命之交么?将军。”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终于有机会喝口水压惊。
猜到与接受不是一件事,他不害怕是假的。
身边坐着一个抢了他初恋女人皮囊的半人不鬼,他是十分骇然的。
柳千雪没想到她这谎话还没编全乎了就被人拆穿,一时间有些哑声。
“你脑洞真大。”憋了半天她也就只能憋出这么一句感慨来。
这个开放的时代能接受穿越是一回事,但能猜到可就不简单了。
楚枭寒其实是蒙的,他只是想起《九龙镇》的选角,莫名觉得女二大将军那个角色实在像是给她量身定做的,所以才瞎猫碰死耗子的赌一把,没想到听她这意思好像还真赌对了。
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为什么性情大变,为什么她会柳千雪不会的,为什么查不到她口中的“长衫”……
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子里寂静半晌。
半晌后,楚枭寒率先发问:“你怎么来到这的?”
说起这个她还觉得心塞,叹口气说:“将军嘛,为国家鞠躬尽瘁,前线拼命,还能怎么死?”
不过死后她有空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死的也许并不很简单,只是她人已经到了这里,背后什么阴谋诡计她也不想再费心神去寻思了,哪怕知道了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她也不能穿回去把人弄死,于是干脆不想了,专心活在当下。
大将军的电视剧没少看,楚枭寒把能想起来的影视剧里血染疆场的场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再把柳千雪换到里面那满身是伤还举剑杀敌的将军身上,发现那以前看着做消遣的画面突然就生动起来。
杀伐之声宛在耳边,鲜血喷在脸上,一股子腥锈味儿,昨天还坐一张桌上吃饭聊天的兄弟转眼就死在脚下,刀子跟雨点一样罗成了网把人罩在方寸之间不得进退……他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看电视剧时只觉那手起刀落的很是让人热血澎湃,现在却只觉得胆战心惊。
没关的窗子吹进来一股冷风,背后一凉,楚枭寒才发现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长衫是谁也不必再问,能让一个将军念念不忘的,必是过命之交里掺杂着家国情怀的人,约莫着也是个将军,要么就是权臣。
“我去跟温玉睡。”说完,不等柳千雪做反应就出了门。
关上门,他忽然自嘲一笑。
还算计什么呢?连对象都搞错了。人家有生死相依的人在心里,他一个后来者、还跟她有那么多不愉快的经历,凭什么想要后来居上?
跟你流过血的,为你舍过命的,无论最后如何,都会是你心里最深的挂念,注定一辈子忘不掉了。
他没有可比的。
他甚至觉得她没在自己刁难她时把他宰了都是她大发慈悲。
温玉一脸惶然的看着霸占了他半张床的楚枭寒,有些拘谨的站在一边,不敢坐不敢躺。看他神色不是很好,估计是心情欠佳,他更不敢问缘由,只是猜测应该跟自己那个看不透的嫂嫂有点关系,不然不可能跟他挤一张床,毕竟楚枭寒是真的不喜欢跟别人睡。
楚枭寒看一眼他战战兢兢的模样,也没花心思弄个好脸色出来,就着一张臭脸说了句:“你睡老实点”,温玉敏锐的听见了他肚子里没说的后半句:“不然我就把你半夜掐死你。”
其实楚枭寒没这么想,他想的只是把他扔出去睡大街而已。
柳千雪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知道了真相的楚枭寒会做什么样的决定,是把她的身份昭告天下还是把她绑到寺庙里一把火烧了或者找个跳大神的驱鬼……诸多种种,都在她那“活一天算一天”的念头冒出来时偃旗息鼓,关灯睡觉。
各怀心事的人第二天一早一言不发的去楚建林院子里吃饭,长眼睛的都看出来楚枭寒和柳千雪之间气氛不多,饭后撤桌时姚月明便敲打道:“我在这不宜多留,改日就要回去了,柳小姐倒是日子还长。”
她本是想借机试探一下他们是不是因为自己出了什么摩擦,没想到楚枭寒立马见缝插针的来了句:“千雪有工作,今日就要回去,正好备车,顺便为姚小姐也备一辆。”
也别“改日”回去了,今天就走吧。
姚月明表情僵了僵,明白过来了。
这是人家小两口闹小矛盾了。
柳千雪确实有工作,《明星降世》之前徐洁给她约了一个访谈,今天去录制,然后就是《明星降世》的彩排,还有两天就录制了,紧接着《九龙镇》那边合同流程都走完了,她得去定个妆,然后把新的宣传片拍一下……乱七八糟的忙碌不远了。
楚建林破天荒的主动关心了她一句:“丫头有空可以多来坐坐。”
她明白,坐坐是假,茶艺是真,但她估计要让他失望了。左右该说的该教的这两天都差不多了,她很坦然的露出一个笑,“好。”
合约还在,该哄得哄。
楚敏妍没来送她,楚玥跟着出来,疑惑道:“哥不回去?”
楚枭寒摇头,“我不急。”
急也不想跟她一起走,他觉得自己需要消化一下这个真相,也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怎么收场。
是的,他决定收场了,不能再放任自己拿那套小心计去算计一个征战沙场茹毛饮血的、心里还有别人的将军的感情。
柳千雪刚好也忙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她了。
所以趁着现在多搂两眼。
柳千雪走在前面没听见他们窃窃私语,倒是惊疑了一声,“温先生?”
温瑾正从后备箱里往出倒腾东西,一箱子一箱子摞了一米高,闻声回过头来,见是她笑道:“柳小姐这是要去哪?”
“我要回市里了。先生这是……”
他笑笑,“来给岳父大人送礼的。”
言外之意——买通岳父哄老婆。
柳千雪一脸“我明白”的猥琐笑意,“温先生有心了。”
温瑾搬完了东西,跟佣人一起抱着那堆的挡脸的礼往里走。
她站在门前台阶下目送他的背影进入朱红大门,目光落在上面的鎏金匾额上。
估计以后也没机会再来楚宅了。
姚月明最后出来的,跟她坐的却不是一辆车。
她最后一眼留给了楚枭寒,企图从他脸上看出来点什么,可惜他这人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面瘫,还是可以忍制,愣是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表情,一点东西没让她抓到。
她悻悻的收回目光上了车。
楚玥什么态度不清不楚,可能是愧疚多些,楚枭寒什么态度她更不清不楚,但估摸着不会好,倒是温玉一路跑的呵斥气喘的刚好赶上拦住了车,拍开车窗递给她一个刻着精巧花纹的木盒子,“嫂嫂,这副棋送给你,以后我们有机会再战!”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黑白玉的围棋,玉质晶莹剔透不含杂志,白玉如羊脂,黑玉透亮光。
她捏了一颗在掌心,有些动容,片刻后忽而朝他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你,我会好好保存的。”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对弈了。
这孩子,她是真的喜欢的。
这宅子里,总还是有个人记着她的好,真心待她的。
节目录制并不是在本市,她赶了趟一个小时的飞机录了个节目,然后直接转去了《明星降世》的演播厅,当晚在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一连四五天没回楚枭寒的别墅,张姨都发现不对劲了,偷偷拉了送他回家的司机陈辉问:“柳小姐去哪了?怎么好几天不见人影?”
若是一般情况她也不至于这样问,可是楚枭寒这两天心情是肉眼可见的不咋地,话少还不动声色了。
以前他虽然也是这样的,但柳千雪在的几天他情绪外放了不少,没想到这好了没几天突然就一朝打回解放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