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声音？”我感觉亮亮话里的铺垫太多了。
邰伟这孙子却突然开腔，机器人一样没语调地说：“那是陈禄发出的声音，郭宁不要吵。”
我转头瞪了邰伟一眼。
亮亮看我着急，刚拿到嘴边的水杯又放了下去，“邰伟说得对，就是陈禄发出的声音！他当时的样子差点吓死我，像一团怪树杈一样地窝在地上，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向拱桥一样！根根手指简直是铁钩，更别提四肢和头了……”
亮亮说着话，嘴唇和声音越来越抖，“胳膊、腿反扣在背上，那种动作就连正宗的印度瑜伽教练都做不出来，脖子更是扭成了麻花，我甚至一时以为他已经死了……换成是我的话，要是身体被扭曲成了那样，肯定会死的！”
“你傻啊？那不还赶快去叫人来！”邰伟骂了亮亮一句。
亮亮是真口渴了，连忙喝了一口水之后，“我当时都吓蒙了，因为我刚才还没说陈禄当时的那张脸……眼睛圆瞪着，全白没有黑瞳仁，鼻孔大张，嘴斜斜地咧开，因为他撑在地上那拱桥一样的腰，头是倒过来看我的，配合那张斜斜咧开的嘴，简直就像一只对我怪笑的树妖一样……他的全身都是汗水，水里和鼻子里往外流着涎水……”
“还好我胆子大，换成是你们，才不敢走过去蹲下来看他呢……”亮亮突然声音放大了，一副骄傲勇士的样子，邰伟看他那副德行，毫不掩饰地嘟囔了一句：“我呸！”
亮亮楞着眼睛看了一眼邰伟，“就你？”然后撇了撇嘴，我心说亮亮真是跟邰伟接触的少，邰伟根本属于泰山崩于面前却依旧吃喝不耽误的人，你亮亮居然还敢跟他叫板，就长白荡双刀砍尸鬼那场面，换做是你，早作鸟兽散了。
我收起心中对亮亮的鄙夷，问他：“你走过去之后怎么了？”
亮亮挺了挺身体，突然又换了一副口气，哼了一声，应该是突然想到不能把他自己说成很怕的样子，以免邰伟更瞧不起他，“我直接跨步走了过去，蹲了下来，想把陈禄扭曲的身体掰过来……”
“你掰不动！”邰伟斜着眼插嘴。
“你怎么知道我掰……”然后亮亮不往下说了，话锋一转“我突然发现陈禄的眼睛有变化，好像白眼球里的黑色瞳仁又转回来了，我用手晃了晃，当手掌遮住外面透进的光时，他的瞳仁又向下一点点地转，反复试验了几次，我终于搞明白了，只要有光，他的眼睛就会不住地向上翻……期间差点没吓死我的是，他的眼睛翻的时间长了，竟然可以整整地旋转一圈，甚至能看到他眼球后面的一些鲜红的结缔组织，随着心脏泵血，一下一下地颤动……”
“我嚓，这么说的话，还真是挺吓人的。”邰伟说了句良心话。
我知道邰伟这人就是这样，别看平时吊儿郎当的，但是人品很实诚，属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那种人。
别人怎么看他，他是一点都不在乎，所以每每出错的时候，谁只要指出来，他就会承认，根本不担心承受别人的责怪，从不觉得只有隐瞒和推卸才能避免这种痛苦……这也是他仅存的一点性格上的光辉。
“是吧？老吓人了！我就说要是换成……”
“咣当！”
突然间，病房的门被撞开，打断亮亮要说的话……我回身一看门口的人，却是第二次我和邰伟将陈禄送过来的时候，那个说陈禄吸毒的刘医生。
邰伟坐在椅子上不动，亮亮在病床上站了起来，我打了声招呼，“是刘医生啊！”
但刘医生只是站在门口，观察着病房里的情况，依旧是戴着那副眼镜，头上是不太舒服的白色工作帽。
看了看我之后，刘医生把头往门外一甩，示意让我跟他过去，然后回身就走了，门外的医疗通道里留下他来回踱步的声音。
我和邰伟同时往门外走，亮亮也要出去看看，却被邰伟一下子按在座位上，“我跟邰伟一会儿就回来。”我也没让亮亮出去。
刘医生瞥见我和邰伟出来，径直朝通道的尽头走了过去，我和邰伟跟在他的身后。
刘医生用钥匙打开了医生办公室的门，我以为他又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说事，难道还跟陈禄吸毒有关吗？
我和邰伟进去，见还有一位女医生坐在角落里看书，很认真的样子，刘医生直接就开了腔，并没有要避讳女医生，我感觉好像跟毒品又没什么关系了……
“记得我上次说你朋友吸毒吗？”刘医生直接步入主题，摆摆手让我和邰伟坐下，然后走到窗台那里，拿起一个塑料喷壶，给办公桌上的一盆兰花浇水。
“记得，”我朝矮矮的布艺沙发一屁股坐了下去，“怎么？难道我朋友的病还是跟吸毒有关？”
刘医生“沙沙”地朝那盆兰花捏着喷壶，眼睛并没有看着我，“基本上可以排除吸毒的可能性了。”
“他没吸毒？”“基本上？”我和邰伟的问题同时脱口而出。
“说不准！我不能确定，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他的身体里检测到了毒品成份……但蹊跷的是，你朋友是上午入院的，一直在昏睡，但检测结果表明，他身体里的LSD成份，却在刚送进医院的一个小时之后，血液里的LSD浓度达到了最高峰值，可我能确定他那时候一直在昏睡……”刘医生停下了捏喷壶的手，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然后呢？”我问刘医生。
“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吸毒的机会和时间，所以……我上次误会你们了，他身体里的LSD成份，就像是自己从身体里生出来的一样……我下午又给他做了两次检测，可以这样说，他身体里的疑似LSD成份，始终在反复呈现出升高和渐弱。”
“紧接着，我给他做了最全面的病毒检测，不单单他的身体里有LSD成份，还检查出了一种非常罕见的病毒，叫做‘住血原虫菌’，我又上网查了这种病毒，看到这种病毒可以引发幻觉，也就是有至幻作用……这里面的问题就是，你朋友脑中的幻觉，就是这种‘住血原虫菌’的副产品，但奇怪的是，副产品的数量不可能超过他的生产者‘住血原虫菌’本身……所以，你朋友的情况我们通过检查，也只是了解到了皮毛而已，而根本搞不清楚它的病理运作……”
“住血原虫菌？”我有些震惊，难道只是普通的病菌，根本与梁道长口中那皮影戏班的怪病挂不上关系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陈禄只是因为得了这种住血原虫菌，才导致他的疑似怪病，那我就至少可以对陈禄放心了。
刘医生也坐了下来，“对，是住血原虫菌！”我问刘医生：“能详细跟我说说这种病毒吗？有把握我朋友就是因为感染了这种病毒，才导致他一系列的恐怖表现吗？”
“之所以敢于确定你朋友得了这种病，是根据他之前的那份入院记录推理出来的，因为这种‘住血原虫菌’的第一宿主是猫！”
猫？黑猫？诈尸的黑鬼猫？
难道？
这时，办公室里的那位女医生接了一个电话，她一边说，一边朝刘医生微笑了一下，还用左手点了点右手腕上的手表，好像是提醒刘医生别忘了有什么事要做，刘医生小声对她说了一句：“我知道，马上过去……”
女医生随手关上了门，但门锁貌似不太灵光，缓缓地开了一条缝，之后越开越大，发出“吱嘎”声，刘医生走了过去将门反锁，“上世纪六十年代时候，卫生条件不好，镇上得‘住血原虫菌’的人很多……”
“到了八十年代之后，在北京的一场中西医交流会上，美国的一个医疗组赠送给了我们医院一批这种病菌的抗体，随后我们给当地的患者使用了，但效果不太理想，只能发挥微乎其微的疗效……”
“之后我们又与美国方面取得了联系，将病毒样本通过北京的关系，邮寄给了美国亚特兰大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最后得出结果，我们当地的这种‘住血原虫菌’与美国本土发现的病菌是有很大差异的，属于同源不同宗，也就是江苏省昆山市所特有的一种地方病……”
“之后通过一系列的中西医利益交换，美国方面为我们研制出了这种地方病的专用抗体……再后来，这种病毒就在昆山绝迹了……可以说，如果你朋友真得了这种病的话，那他就是千禧年之后首例复得了这种病毒的患者……”
听到这里，我和邰伟不禁哑然失色，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张开嘴，却不知接下去要说些什么……
邰伟却问出了一句：“如果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还不能确定哈……”
“是的，目前还不能确定，必须将病毒样本送到北京去比对，因为只有北京可能还存有昆山‘住血原虫菌’的病毒样本……”
“什么时候送样本？整个过程需要多久？在这个阶段中，我朋友会接受怎样的治疗？”我连番问出了这几个特别想知道的问题。
“得等到下星期才能寄出去，因为病毒样本的寄送非同小可，可不是随便找个快递公司打包，写上地址就寄出去那么简单。”刘医生站起了身，“我们这几天会对你朋友进行保守治疗。”
刘医生整了整衣领，将工作帽扶正，“还有一点，原病毒是不具有通过人传染这个特性的，但保不准你朋友身上的病毒已经变种，所以……与陈禄先生密切接触过的人，都有必要做一次病毒检测……请你们千万要重视。”
说完最后这句话，刘医生将办公室的门又打开了，显然是下了逐客令，“十分钟之后，我还有个会议要参加。”
我和邰伟朝门口走出去，“刘医生，这个病毒检测，我们必须做吗？”
刘医生回了我一句：“这不是小题大做，千万别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
邰伟嫌麻烦不肯做，我从护士那里打听到，只是抽个血就可以了，两个小时后就可以出具检测结果。生拉硬拽着邰伟，跟他一同到一楼的采集室采血，之后又换了亮亮过来，也抽了一次血。
我们在陈禄的病房里守了他一会儿，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打发邰伟下去看检测结果，邰伟上上下下有点不爽，但还是耐着性子去了，一副白费功夫的表情。
我则隐隐有些担心，随着邰伟出去十多分钟还没有回来，更是心里平添了厚重的阴霾，担心我们三个人都得了陈禄的那种怪病……
加上陈禄，正好是四个人，与七六年那个戏班子一模一样。
只是，皮影戏班最后那十三个人到底是怎样死的？只有明天见了梁道长之后，一切才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