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丰显然是寡言的。虽然人还虚弱着,门被关上后向自己而来的脚步声极轻,他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但他并不出声发问,而是微微转动眼珠去看来人——无非是医生或是护士。
一抹鹅黄在微凉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清淡的柔和。
张庆丰拧起眉。醒来的这短短两天内看到的不是白的就是粉的,这鹅黄色意味着陌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以手撑床坐起身,无奈于身体太过沉重,无视了他强大的精神力,硬是贴在柔软的床单上,只稍稍上移了几毫米,就颓然地跌了回去。他蓄力蓄得呼吸沉重,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越发惨白,忍了又忍还是闷哼出声。
“你别动。”
梅馨芮一转过屏风就看到了男人在床上徒劳地挣扎的模样,心中有些郁结的心思瞬间被抛到了脑后,抢到床边柔声道:“……是我。”
张庆丰不再动了。直觉告诉他,这个面容好看的女人身上没有什么让他不适的气息,似乎是个可以信赖的对象。他慢慢地重新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面无表情地微闭上眼睛。
梅馨芮见男人没有在看清自己的下一秒就冷眼以对,默默松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床边,将自己带来的餐盒搁到床头柜上,打开来,露出了热气腾腾熬煮得粘稠的粥。
粥香憋屈了半天,终于找着了空隙,忙随着热气争先恐后地窜出,肆无忌惮地霸占了空气里原属于消毒药水味的位置,心满意足地缓缓向床上看似无动于衷的人袭去。
终于,最后一个意志如钢的人也拜倒在粥香的膝下,慢慢睁开了眼,默不作声地上下动了动喉结,咽了口唾沫。
梅馨芮没有察觉自己带来的粥有着那么强大的“杀伤力”,只是拿出汤勺,略显笨拙地将粥尽数舀出,腾在大碗里,再把装着小菜和蛋羹的小碗搁在大碗边上,开口道:“吃点东西?”
张庆丰侧头去望,见女人将美味放在离自己仅有几十公分的地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板得紧紧的脸上肌肉一动,竟有几分委屈的意味从那张纯男性的脸上显露出来。
梅馨芮站了一会儿,见男人只是抿着嘴唇躺在原处,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将男人的床头摇起,再将食物摆在男人面前的小桌子上,柔声道:“来。”
张庆丰艰难地动了动脖子,手臂刚抬到一半,床边传来椅子被搬动的声响,属于女人隐隐的香气从粥香中轻而易举地找到突破口,凑到他的鼻端,让他微微一愣——女人不请自来地坐到他的床前,竟是要给他喂饭的意思。
两双眼睛对视了良久,视线在半空中角力着,终于,张庆丰垂下眼,将女人坚定地凑到自己唇边的一口热粥张口吞下。
梅馨芮不由得轻笑着,慢慢地将食物一点点喂到男人发干的唇间。
喂了食物,再喂了水,张庆丰狠狠地呼出一口气,手掌微抬,捂住自己稍稍拱起的胃部,软软地靠在了枕上。
对于梅馨芮来说,这样服侍人吃饭还是头一次,即使是对爷爷,也是让护工动手,自己站在一旁看着,见男人吃饱喝足就往枕上一靠,一脸大爷模样,梅馨芮顿觉心情复杂,将碗碟往床边柜上一放,蹙眉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胳膊。
“谢谢。”
男人瓮声瓮气地吐出两个字,梅馨芮听在耳中,心情瞬间多云转晴,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男人不自在地睁开眼,半天才发出含糊不清的疑问:“……还有别的事么?”
脸上漾起连自己都一时没有察觉到的甜甜的笑,梅馨芮抚了抚长发,轻声道:“没事,就是想陪陪你。伤口还疼么?”
男人的脸皱成了难言的苦瓜状,似乎在苦恼地思考着什么,半天才回答道:“不疼。”随即将脑袋往被子下面一缩,竟是要闭上眼睛睡觉,不理人的样子。
梅馨芮错愕。
她原以为男人要么会对她兴师问罪,横眉冷对,要么会对她稍有改观,至少能和她聊上两句——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颇有自信。可男人的反应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心里陡然泛起一阵酸涩。
梅馨芮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男人知道了她的过去,嫌弃她,只是苦于不能动弹才没有出口拒绝,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自然就没有搭理自己的必要了。
她腾地站起身,胸中许久不曾升腾的傲气叫她脑中一热,狠狠地白了一脸莫名其妙的男人一眼,抓起手边的挎包就准备要走。
她梅馨芮再怎么样,还不至于要恬不知耻地对一个男人低三下四,既然对方无意,自己又何必自取其辱!
心里愤愤地想着,人已经到了病房门口,她伸手去拉门把手,假装没有听到男人在背后小声地呼唤:“喂……”
喂什么喂,你才喂呢!
任由心中孩子气似的苦闷肆意张扬着,梅馨芮一把拉开房门,脸上还残留着愤愤不平的表情,却在对上门外那双眼睛的瞬间,变成了惊讶和好奇。
“你说他……这里……”
梅馨芮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难以置信地小声问着身前抱着双臂,面无表情的男人。
见男人点了点头,梅馨芮的表情一瞬间收了个干净,心下的惊愕如浪涛般将那稍稍萌芽的悸动冲刷得干净。
不自觉地抬头,她的视线穿过围在床边的年轻男子们的缝隙,落在张庆丰始终无表情的脸上。
居然……他居然只是个傻子?!
“他不是傻子,”站在身前的男人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毫不客气地开口道:“他是我的兄弟,你如果介意,就请不要再出现了。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动心,要他生要他死就在她一念之间,你……”
“明白了。”梅馨芮打断了男人的低语,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心头的钝痛仅出现了一秒就被她压了下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呢……
可笑自己还以为男人出手相救,似乎是对自己有一丝好感,却不知道他只是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只有和那个女人相关时,他才有了喜欢和讨厌的观感,自己,不过是一个可笑的陌生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