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馨芮是去见张庆丰的。
几天前,她好容易鼓起勇气来到张庆丰的病房,才发现男人伤得有多么严重。
子弹嵌在心脏里,如果不是萧辰请了最好的医生,恐怕他逃不过鬼门关。所幸他身体底子极好,加上子弹取出的手术极为顺利,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
但在重症监护室门口,转到普通病房以后,梅馨芮都没有碰上任何看护他的人。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一个护工,对方告诉她,张庆丰并没有家人来照顾。
为什么……
梅馨芮不知该问谁,只好一天几次地跑,时不时去找医生问男人的情形。这一天,她拿来的是新请的保姆熬的粥——听医生说,他终于醒了,可以吃一点流食了。
虽然知道张庆丰被送进和萧父、沈母同一家医院,她也尽量避免白天人多的时候来,却没想到还是和她最不想碰见的沈从戎见了面。
对于沈从戎而言,沈从简所说的寥寥数语中,关于父亲对梅家所做的一切最让他难以承受。
母亲的恢复让他一时心情松快了许多,但每当自己独处,回想起那些颠覆了他过往所有关于父亲、关于女人的认知的真相,心脏就如同被利爪抓挠一般,无法自控地焦躁起来。
安顿好母亲后,他也强撑起精神回了家,反复在脑中思考着该如何同女人交谈——是该替父亲向她道歉,还是该为自己曾欲出手伤她而忏悔,还是要让她提出补偿的条件,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只要能平息心中的歉意,他愿意承受女人的一切言语和行动,无论是刻薄的还是严酷的。
但他却始终没能和女人碰面。
而女人房间里越来越少的东西也告诉他,她已经找回了自由,很快,他们两人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一时间,两人都回避着对方的眼神。萧辰两人离开了,气氛就更加僵硬,两人不约而同地犹豫着到底是要装作不认识各自走开,还是要同对方说一说藏在心中的一些话。
“邱姨……已经没事了?”
梅馨芮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好多了。”沈从戎低声道,还是没有忍住心下的冲动,抬眼望向女人姣好的面容。女人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就像初见时一般触动着他的心弦,一颦一笑都那么艳光四射。
可惜……
“只是,她已经忘掉了很多事情,恐怕你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一定能认出你来。”沈从戎说着,将压不住头发的帽子拿在手里揉捏着,轻叹了口气,问道:“你呢?看起来,你过得不错?”
“我……很好。”梅馨芮轻声回答:“放在你家的东西我已经搬走了一部分,还有些衣服鞋子之类的,明天会让人去拿,再把钥匙还给你。”
“不……不急。”沈从戎不敢去看女人清澈的双眸。他的心里有一丝恐惧,害怕女人看到他与父亲相似的五官轮廓,会对自己展露出厌恶的神情。他已经为博取女人的欢心做了太多,到头来对女人而言只是折磨,他后悔,也羞愧。他突然想就这样低头就走,也好过感受着女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却不发一语,让他觉得好像被绑缚着上了绞刑架,只等待着那残忍的一脚落下。
“我只想说……对不起。”思考了半天,沈从戎还是闭上眼,将在心头盘旋已久的话说出口。
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回答。
他忍不住抬起眼,看向沉默的女人。
梅馨芮脸上始终浅淡的笑意消失了。
见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不安,她轻声道:“要说对不起的话,从一开始……我接近你的目的就不单纯,对你,我也欠一句抱歉。”
沈从戎松了一口气,随即绽开的笑里有难言的苦涩。
“还是我……先对不起你的,还硬是把你拖进我家里……”沈从戎发现说话从未如此艰难过:“今后,你可以好好地生活,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梅馨芮也笑了。
“是啊,虽然是一个人,但好歹算是单身贵族。”她定定地看向沈从戎,半晌才吐出一句:“谢谢你,小戎。”
沈从戎微微摇头,显然对这句感谢并不受用。
梅馨芮默默地看着他说了句“再见”,低着头匆匆走开,心下突然有阵酥麻的痛从心底密密地蔓延开来。
她的心再冷再硬,终究还有一处柔软的地方,那一处,是沈从戎毫无保留的情意留下的。他单纯的心和真挚的感情,让梅馨芮难以控制地将心陷落了一角,但也仅仅是一角而已。
他们之间,终究是有缘无分。
晚风吹在身上,带起一点沁人心脾的凉意。梅馨芮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将自己薄薄的外衫拢了拢,裹住了身体,这才想起自己手里提的粥,忙向着住院部走去。
来到张庆丰的病房外,一个护士正转回身轻手轻脚地将病房门带上,梅馨芮忙追上去,悄声问道:“张庆丰还醒着么?”
“是的,刚医生来查过房,我给他换了点滴。”护士微笑着应道:“梅小姐你又来了?今天好像晚了一点?”
“对,今天等着熬粥,就稍微晚了一点,应该还不耽搁他休息吧?”梅馨芮抬了抬手上提着的餐盒,问道。
护士摇了摇头,将病房门拉开了一些:“还早,你进去吧。”
梅馨芮道了声谢,抬脚走了进去。
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地关得严实。
梅馨芮望着病床上隐约的人影,突然油然而生几分近乡情怯的怅然。
她几次来,男人都在昏迷或是昏睡,现在终于等到他醒来,她竟一时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
最后一次见面时,男人还为了徐雨初毫不留情地甩了她一巴掌,她却这样主动地凑上来,恐怕……换来的会是另一记冰冷的耳光。
梅馨芮后悔自己鲁莽的决定了。
对这样一个男人上心,她简直怀疑自己是鬼迷心窍。但想起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是这个男人出手救了自己,她还是咬了咬牙,跟随着内心最本能的冲动,去接近那个看起来比萧辰还要冷硬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