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茶肆一番补白之计,引得西凉少帅踟蹰不已,果真乱世能君。”
宣室殿中,杨修对着刘协深深施了一礼,眼中那丝说不出的光芒来回眨动。刘协清楚杨修那种神色的意思,那是聪明人寻到感兴趣之事时的兴奋。如此看来,杨修已经开始对自己动心眼儿了。
不过刘协可懒得跟杨修动心眼儿,他知道,这种聪明的家伙,是属于那种胆大包天、最愁没有事儿干的人,只要将他扔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再放上一个平时任他施为、但关键时刻敢杀他的人,那杨修就能做出一些他想不到的功业来。
当然,若想激发出杨修最大的潜力,最好的办法还是寻出一位比他更天资聪颖的家伙,让他这等精力旺盛之人有个一争高下的动力。不过目前,刘协手下还真没这样的人,钟繇属于萧何级别的人物,也不会同杨修这等后辈斗气。刘协想来想去,这个时间段能比杨修还聪明、还放荡不羁的,恐怕只有那位郭嘉郭奉孝了。
就是不知道,那位为曹操撑起了一片天的鬼才,如今是还在袁绍手下混日子,还是已经卷好了铺盖千里寻他的真命夫君曹操去了。
“幸好来的只是西凉少帅,马超颇有野心,但弱点同样明显。他们毕竟只是塞外剽悍之辈,所以朕才可用小设计谋,使得凉州羌胡自相猜疑。”一想起郭嘉,刘协的兴致便怎么也提不起来,只是恹恹向杨修说道:“不过,我们也不可因此便小觑马超,吩咐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杨修见刘协兴致不高,笑嘻嘻地上前讨好般说道:“陛下放心,刚出大牢的徐荣将军,又坐着囚车从长安街上走了一圈儿;皇甫将军和朱将军那里,臣大张旗鼓地将他们的故府整理了一番,并传出了今夜皇甫将军与朱将军要宴请盖大人的消息。至于吕将军那里,臣也传下陛下的手谕,令其暂掌长安治安。”
说完这句,杨修眨了眨眼睛,很贴切地补充道:“今后马超在长安城能看到的,就只是我们想让他看到的。除此之外,你什么都别想看到。”
刘协点了点头,确实很满意杨修的手段。之前他虽然在茶肆当中忽悠了一番马超,但却不会天真地认为未来杀得曹操割须弃袍的西凉雄主,只因自己一番话就打出了退堂鼓。不过,若是将茶肆之事作为一个起点,给马超种上心锚。那之后加上让马超得知徐荣真的身陷囹圄、吕布并州兵马军权独揽之事,相信马超就算不想朝着自己给他设下的陷阱当中钻,也架不住亲眼看到这一切所引起的联想诱导。
至于说让马超看到皇甫嵩、朱儁、盖勋这三人有可能重新得势之事,也是刘协的双管齐下之举。毕竟,三人当中的前两位可是威震天下的汉室宿将,后一位又是在凉州经营多年、深得人心的干员。就算马超还想着孤注一掷,那也得掂量掂量他们贸然一动,惹出这三位大佬儿的火气是不是值当。
虽然马超也算年少得志,不过,十七岁的他毕竟还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纵然心高气傲,但至少应该还不会狂到连这三人都不放在眼中的地步。如此一虚一实,纵然凉州羌胡来者不善,可在内部顾忌重重、外部又混沌不清的状况下,他们也不会跟二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冲入长安城。
如此一来,貌合神离的凉州羌胡就是一只纸老虎,看着虽然可怕,但短期内却不会咬人。朝廷只要趁这段时间,好好料理完关外凉州诸部之事,届时,腾出手的汉室,对付起这群土鳖,还不是随意搓扁捏圆?
“事情办得的确漂亮,看来,不枉费朕为你开罪满朝大臣。先回去歇着吧,有事朕再传召你。”刘协摆了摆手令杨修退下,宣室殿中,只留下了他的未婚妻伏寿。
刘协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看着一旁沉静不语的伏寿,突然有感而发问道:“寿儿,你可曾觉得朕这般很虚伪、很下作?不瞒你说,朕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摸到枕下的倚天剑,只有摸到了那冰凉的剑柄,朕的心才会有一丝安全感。”
此时已经换上全套宫装的伏寿,正跪坐在坐榻之上梳理妆容。虽然她只比刘协大一岁,但天生丽质的她随意装扮一番之后,已然显出未来皇后那等母仪天下的一面,光彩照人。闻及刘协语气突然这般落寞,她放下了从纯银括镂奁里取出白色妆粉的手,慢慢爬到了刘协的背后,主动替刘协揉起太阳穴起来。
“陛下,您是当今的天子,肩上担着天下万民的福祉。臣妾之前不知道陛下究竟是何等人,还曾不自量力地想指点辅佐陛下。可如今看来,陛下您经历的要比臣妾想象的沉重太多。臣妾不管陛下到底是怎样的人,只知道陛下此番所为,终究还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只要有一点,您做什么臣妾都会坚定不移站在您身后的。”
伏寿圆润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她尚未固定的一丝发梢垂落在刘协的脸颊上,随着她轻柔的动作缓缓滑过刘协的肌肤,让刘协觉得痒痒得很舒服。情不自禁间,刘协伸起右手握住了伏寿那柔弱无骨的小手。
那一刹那,刘协心中根本未有其他的想法。他只感到伏寿的手在被握住的一瞬,本能地向后一缩,但很快就任由刘协捏住。一时间,二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异样起来,刘协感觉心中有很多话想跟伏寿说,可大脑间一时全部空白,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更不敢猛然转身,因为他感觉到背后近在咫尺的伏寿身体猛然温热了许多,若是回头看到她那面色涨红、呼吸急促的样子,伏寿定然羞得转身跑掉。
很快,刘协发觉喉咙似乎都有些干哑。不过,舔了舔嘴唇之后,他又不知不觉地会心一笑,终于明白,原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个童话故事竟这般简单美好。
于是,他放空了脑中所有的阴谋筹策,安心地享受起这难得的静谧幸福一刻。
只可惜,上天从来不会这般款待他的。就在两人开始进入心如止水却水乳.交融的一刻,大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听到动静的伏寿马上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抽出了小手,随即跳开与刘协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刘协当然也有些受惊,幸好大脑当中随时警惕的思维立时回归。他连头都懒得回,直接向大门处说了一声:“朕给你宫中的令牌,可不是让你打扰朕好事儿的。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朕此番可要收回你的令牌了。”
来人自然是明艳无双的貂蝉,如今整个皇宫,只有两个人可以随意出入刘协的宣室殿。一个是除了刘协这棵大树之外再也没处爬的李儒,而另一位就是跟李儒做着同样工作的乱世红颜了。并且,眼下看来,这位貂蝉的作用,显然要比李儒要有用的多。
貂蝉何等老道之人,她从伏寿那通红的小脸上,早就看出了自己刚才破坏了一件多么重大的事儿。按照她平时的做派,肯定会调笑一番的。可今日,她入内后面色便异常凝重,冷艳逼人,直接开口道:“有两件事儿,都是很奇怪、也应该很重要的事儿。”
刘协这才重视起来,他盘腿坐正,向貂蝉问道:“是什么事?”
“第一件。”貂蝉伸出一根手指,道:“关外凉州诸部有动静了,他们派来了使者,却入了司徒府。”
刘协脸色登时一寒。
“第二件事。”貂蝉丝毫不理刘协的反应,继续伸出另一根手指:“荀公达从司徒府离去之后,吕布前来拜访,王司徒与吕布在密室详谈了半个时辰。”
刘协的脸色再度一寒。
最终,他看了一眼同样面色大变的伏寿,忍不住叹息了一句:“看来,朕纵然不想那般精于算计,也有人逼得朕不得不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