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晃跟庞德终于打完了,两人大笑着步入茶肆,大声喊着让老板弄些水过来,徐晃还特意吩咐不用煮茶。两个大男人对着一对儿海碗咣咣咣喝得跟牛饮水一样,好像刚才的打生打死跟玩儿似的。
刘协瞅眼瞥了两人一眼,见徐晃眼眶明显乌青了,庞德也好不到哪里,头上那一绺小辫好像被徐晃薅了一段儿。又见两人此时一副亲兄热弟的模样,忍不住哀怨叹息:哎,他们这种糙男人,就是没心没肺啊。哪像我们女……不是,哪像朕这样忧国忧民的皇帝,整天还得算心眼儿,呃…不是,整天还要谋略家国,这压力重啊!
不过,说到正事儿,就是马超入长安一事。刘协真的有些犯难,目前他掌握的情况,只知道马超跟王允有那么一些勾结,但两人究竟勾搭到了什么地步,是已经打算钻被窝睡觉,还只是王允抛个媚眼儿迷得凉州羌胡五迷三道,刘协一概不知。
不过,这点事儿也根本难不住他,他缓缓挠了挠脖颈那处已经根本看不到鞭痕的地方,眯着眼睛慢慢说道:“马兄,非是今日我们寻你有何指教,此事还需问你自己,你来长安究竟想要什么?”
伏寿看到刘协刚才那个动作,一双明媚如秋水的眼睛顿时很小心地弯成了月牙般的形状。随后扭头看向那位帅得没有天理的马超,果然发现马超一下变得很疑惑,不明白刘协的意思。
刘协不待马超开口,又敲了敲桌面,沉声道:“马兄可曾想过,这汉人与羌胡之间的恩怨,百年未解。朝廷昏庸,向来不体恤方外之人的困苦,只一味欺凌镇压他们所认为的戎狄蛮夷……马兄不必顾忌,你我均不是朝堂之人,此言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再无他人知晓。只是,马兄不觉得王允突然召尔等入长安图谋大事,很是蹊跷吗?”
马超微微一愣,他倒没想这么多。可刘协这么说,似乎又颇为在理,忍不住开口道:“不是说董贼已然伏诛,朝廷不日便会大赦天下?我父当初也是汉室忠臣,只因为那凉州刺史部下任用奸佞,倒行逆施,才逼得阿爸…我父不得不投了韩遂军中,此番我等入长安,便是要结交一番朝中大臣,以求有个清白之身。”
刘协冷冷一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又继续说道:“如此说来,马兄已听闻朝堂大事,如今王司徒录尚书事,代理朝政,权势一时无两?”马超皱眉道:“超的确闻听王司徒巧设连环计,逼得董贼丢盔弃甲逃离长安,被天子所诛之事。如此盖世功业,被汉室委以重任也未尝不可。”
刘协道:“事情的确是这样,可马兄或许还不知道。王司徒独掌大权之后,率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清除董贼余党,对于恪忠职守的徐荣将军以及只在朝堂上叹息了一声的蔡大人,便要诛杀以明朝廷之志。更甚者,对于关外凉州诸部,王司徒连一张赦令都未提及……”
后面的话,刘协没有多说,可马超脸上已是一片寂然。他不期然地皱了好看的眉头,陷入了思考。王允对于最亟待解决的关外凉州诸部都未曾提及,却迫不及待召他们入长安。这等古怪反常的决定,殆不可解,于是马超把目光投向刘协,等他揭秘。
刘协徐徐起身,右手向外一点,似乎遥指某处:“若是我记得不错,当初韩遂在朝中,还曾在拜谒过司徒大人。两人据说相谈甚欢,也就是在此之时,韩遂拜见当时的大将军何进,不得重用之后,再度返回了凉州?”
“此事发生时,超不过一懵懂少年。不过,韩遂的确是在返凉州之后被叛贼劫持,从此却因缘际会,成了铁羌盟中说一不二的实权者。”马超已经被刘协绕晕了,只会顺着刘协的话往下说。
刘协的指头一敲桌面:“不错!可马兄不觉得,此等桩桩件件之事加在一起,不是太奇妙了吗?”他负手在堂下来回踱着步子,不时伸展右臂,用力挥舞,马超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势。
“王司徒老谋深算,更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要以一人之力鼎立汉室大局,又不想与董贼旧部有所瓜葛。仅凭吕布手下那两万并州狼骑,能成吗?如今的长安城已在风口浪尖之上,他王允若想长安还能屹立不倒,便只能将后方的凉州作为大本营,如此方能成就他的大事!”
刘协这么一分剖,马超忍不住问道:“那杨贤弟所谓大事,究竟是什么?”
刘协把茶碗举起来,一下将其中茶水泼在地上,抬眼扫过马超:“王司徒的真正用意,正在马兄身上。他搞这么一出,先不动声色地将尔等诳入长安城中,届时内有吕布骁勇之将震喝,外有曾经的门下之徒韩遂劝诱,马兄自忖令尊为人,该当何为?”
马超听到这一句,俊白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太清楚马腾的为人了,假如事情真的如刘协说得那般,那他父亲只会交出手中兵权任由王允处置。如此一来,他父亲那等忠正耿直之人,一旦失去了手中兵权,只会成为王允、韩遂脚下的奠基石,甚至落得一个徐荣、蔡邕的下场也说不定。
于是,马超再一次慎重问道:“杨贤弟,兹事体大,你可确定么?”
刘协道:“虽无明证,但除了这个解释之外,马兄可还能想出其他之事?”马超瞪大了眼睛,促声道:“你是说……”刘协淡淡道:“若是朝廷真的要大赦天下,宽宥凉州之人,那王司徒为何要用私信召尔等入长安,以朝堂的诏书圣旨不是显得诚心一些?他这样做,明摆着不想让朝廷背上一个诳骗忠臣的罪名,好方便他办事喽。”
“办什么事?”马超沉不住气,虽然心中已有了猜想,可还是忍不住问道。
刘协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把泼光了茶水的杯子掷到地上,“啪”地摔了个粉碎。
马超的心顿时也随着那破裂的茶碗一样惊动了起来,之前他还想着长安正处于混沌不明之时,正是他们大有可为的时候。可现在闻听这位‘杨贤弟’的解释,才发觉自己这等久居塞外的武将,跟朝堂上那些职业玩心眼儿的宿臣比起来,实在小巫见大巫了。更想不到,这其间之事竟也逃不了韩遂的算计。
一时间,马超的脸色阴翳如黑云,都快能滴出水一般。
而刘协注视着内心翻江倒海的马超,心情却异常平静。
他刚才的那些推断,若是细细想想,都是牵强附会、不成道理。但他知道,马韩两人之间的联盟,根本貌合神离而已。韩遂的手段太过阴毒,早就使得闻听他名之人不由自主便起了防范的心思。马超更是对韩遂先入为主,所以,刘协故意最后提起韩遂,只用一些虚而不实的言论,不断把不相干的论据往韩遂身上引,马超自然会补白出他们最想听到的结论。
其实若马超仔细想想,当初韩遂什么身份,王允又是什么身份?就可知王允跟韩遂根本不可能尿到一壶。王允厌恶董贼旧部,可更厌恶韩遂这等祸乱三辅多年的乱贼。两人之间纵然真的有过言谈,也早就因各居其位而分道扬镳。这些浅显道理本来一想就通的,可马超为刘协言语蛊惑,竟无一时无法醒悟。
不过,最后收官之际,马超还是问到了重点:“杨贤弟,你我今日一见如故。不过,之前却也是素未谋面,令尊也是汉室忠臣,只是不知杨贤弟为何特意与愚兄解惑?”
刘协一时有些语塞,不过看到杨修手中的蛊壶之后,就游刃有余了许多。他一把抢过杨修手中的蛊壶,摇了个震天响:“马兄,你说赌庄的老板下台了,新换的老板就不想兑现之前赌徒的债务,这道理说得通吗?家父与王司徒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想天下乱动兵戈。马兄,这些,你懂的。”
马超俊秀的眉头再一次皱起,随即释然,向刘协躬身一礼。可不待他开口,就见刘协猛然揭开了蛊壶,眉飞色舞地大叫了一声:“哈哈哈,三个六,豹子通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