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焦黑枯干的身影,威然矗立在上山的小路尽头,一手掐决,一手紧握着把铜钱穿成的短剑,直指云端,铜钱剑犹如刚从火热的炭炉中抽~出一般散发着火热的红光。
“爸!”二叔忽然就冲了出去,紧紧的将焦黑的人形抱在怀里。
“爷爷!”我也扑了过去,我认得那把剑,因为那用来成剑的铜钱,正是爷爷为我卜卦用的“五帝钱”啊。
“小禹,你开了天目了吗?”爷爷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洪亮,像是破了的风箱,干裂沙哑。
我赶帮转过身去,给爷爷看身后天目的标记。
爷爷满意的点点头,缓了好半天,才无力的对二叔说:“你,终究还是来啦!孙家的家规·····”
二叔抱起爷爷就要往山下跑,“老爸你别说话,我带你回家,想办法!”
爷爷吃力的摆摆手:“没用的,因果孽雷不可抗,出则必死,你放我下来,听我说····”
二叔痛哭流涕,轻轻把爷爷放下,扶着爷爷:“老爸是我对不起你,我······”
“当年,是我送你们兄弟俩一起上的山,去二归一,如今又是我送亲孙子再次上了山,我····”爷爷已经干枯的眼眶流下了两行血泪,泪水顺着焦黑的面庞流到了二叔的胸前,那血红触目惊心。
“老爸,你别说了,是我不对,我不该破了家规,才引来因果孽雷,害了你啊·····”二叔声嘶力竭的吼着。
“不怪你,我也想救,可我不能,我是孙家的子孙,就要秉承家规啊,你救了小禹,咳咳咳····你做的对。
只恨我当初没有这样的勇气,救下老二····”爷爷的声音渐渐的微弱下来,我被眼前的场景震的呆在了当场。“老三,我这算不算是违了家规····”
“不算····不算·····老爷子是我违了家规,死的该是我啊!”二叔紧紧抱着老爷子焦黑的身躯。
爷爷冲我伸出了手,我赶忙握住,爷爷的手滚烫如火,干焦如枯木,没有意思血肉的感觉,却还是像往日那样有力道。“小禹,好好跟着你叔学道·····”
“祖师爷,咱崂山的道统传下来拉!”爷爷昂首冲天大吼了一声,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握在手中的手,渐渐松了开。
“爷爷·····爸······”冰凉的雨水,从天而降像是要洗去这孤山头上,被肆虐后的痕迹,洗去这一晚所有发生过的一切。
爷爷终究还是去了,谁也不知道那晚老爷子一个人呆在家里,等待明知道回不来的孙子回来是怎样的心情。
厨房的锅里还滚着爷爷为我准备的鳖汤,那鲜香的味道让人温暖。处理老鳖时用过的水盆,围裙还扔在地上没来得及收拾。
让人怎么也无法相信,刚刚做好这一切的老人,已经离开了世间。
我在下山的路上,捡到爷爷的木箱,红色的朱砂瓶子从箱子里掉了出来,在地上燃出了好大一片鲜红,一支白玉的毛笔倒在鲜红的地面上。
那会儿爷爷应该是刚刚把为我准备的鳖汤煮上,突然发现了天上的异像,无比尊重祖先遗训的爷爷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斗争。
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背着木箱就上了山,半山腰发现孽雷已现,情势不可挽回,就给自己画上了引雷咒,拿了最是通灵引阳气的五帝铜钱剑,来为我们接下这道必死的因果孽雷。
现在回想起来,在第九次雷震之后,确实隐约有听到念引雷咒的声音,只是当时生死一线,完全没有想到会是爷爷在最后关头赶到,为我们挡下了这必死的一劫。
爷爷他生逢乱世,一辈子归隐山村,除了偶尔为村民治治医学治不好的怪病,也没有什么可以施展神通的机会。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多少上千年的传承断在了那个特殊的年代,多少祖先传下来的瑰宝都毁在了那个年代,为了保住祖师爷的道统他选择了归隐,默默无闻的过完一生。
葬礼很简单,只来了一些早年间受过爷爷恩惠的村民,都是些暮年老人了,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这山下还住着一位有不凡通神的老人家。
我很感激他们,因为是这些跟爷爷差不多年纪的老人们,一直在忙里忙外张罗着爷爷的丧事。
爸爸和妈妈是在爷爷下葬的前一晚赶回来的,通知他们的电话是我打的,打到了他们单位被告知他们出差了。
我说明了情况,一再恳求电话那边的叔叔一定要通知到我的爸妈,后来又辗转了多日,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多少地方,消息才传到已经深入戈壁旷野的爸爸妈妈那儿。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赶回来的,但看到还没进门就双双哭昏在门口的爸妈,和他们那身明显是受了大罪。
已经破烂不堪但还来不及换下~身的冲锋服,就知道接到这个消息的他们,是多么急迫的要赶回来陪爷爷走完最后一程。
从那晚下了山之后二叔就再没有出过堂屋,爷爷就躺在堂屋里架起的木床~上,因为是接了天雷而死,尸身已经失了本相,所以堂屋的门一直关着,没有让任何人看到。
除了我每天进去送水送饭时,二叔会有些反应,其他时间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跪在爷爷面前,他只是交代了一句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就再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我明白他的心情,我也很痛苦,爷爷是为我而死的,如果没有爷爷,没有二叔,现在躺在那里的就一定是我,或许我连躺在那里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当年不在的二叔也没有留下尸身,就那样消散于世间,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知道那时的他是以怎样心情走上那座孤山,在那山上又经历过怎样的煎熬,那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不知是解脱还是遗憾·····
爸爸妈妈一直都没有进去,被我挡在了门外,他们也没有强求,只是默默的跪在堂屋门口,去尽自己最后的心意。
虽然他们也是孙家的人,但毕竟没有继承崂山隐脉的传承,不算崂山隐脉的弟子。
对于出生在这样一个家族之中的爸爸,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我想他一定也不好受。
毕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爷爷,奶奶,二弟,三弟,儿子都在被这所谓家族的传承而煎熬的死去活来,而他却无能为力。
也许像现在这样游走于深山怪林,沙漠戈壁,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解脱,是内心无奈的发泄。
妈妈是个很好的人,她从来不多问家里的事,只是尽力抓~住能抓~住的每个机会,去温暖爱护这个家里的每个人。
每次回来,她都会把家里的每条被子,衣服都拿出来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尽心尽力的做好每一顿饭,每晚准备好舒适的洗脚水。
看着大家都舒舒服服的睡下,自己才会最后一个休息,我想这就是妈妈的幸福。
虽然奶奶过世的早,我没有见过,但我想奶奶应该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吧,面对爱子过世,却无能为力,只能在默默的痛苦中逝去。
也许这就是孙家的媳妇儿。
爷爷为做的那块刻着我名字的灵牌,被我收了起来,我会把他一直带在身边,爷爷的卦没错。
我在《崂山道典》中找到五钱成卦的内容,那天的卦象是主大凶,现血光,必死。只是死的是爷爷······
这就是一个有着数百年传承的神秘家族,这就是这样一个家族中的每个人都不得不面对的羁绊······
“起灵!”在村里老人的招呼声中,我扛起了招魂幡,一身重孝的走在了送葬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哭成了一片的二叔和爸妈。
再后面是被村里来帮忙的人们抬起的爷爷的棺木和来送爷爷最后一程的老人们。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爷爷去世的那晚就没有停过,一连下足了七天。
下葬的墓穴是二叔选的,在那座孤山的半山腰上,就在我捡到爷爷木箱的地方附近,那里既连着那个寸草不生的孤山顶,又连着山下的老宅。
我们没有遵从按照祖宗先例,而是以民间传统的方式完成了爷爷的葬礼,以此来表达对爷爷的怀念。
至于祖师爷传下来的先师无需祭拜的先例,我和二叔都选择了闭口不谈,家规遗训都已经破了,再违反个先例,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或许孙家,崂山隐脉就要从我和二叔这两个胆敢违反家规的不孝子孙这里,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爷爷下葬后的那晚,家里来了两个外地的客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客人。
一个是严谨的道家装扮,束发盘髻戴着顶混元帽,脚上套着白袜云鞋,一身鲜亮的明黄道袍,三寸黑髯整整齐齐的飘然颌下。
这才是我心里的得道高人形象,比二叔那半吊子道士强到没边。
另一个不知为什么让我打心眼儿里厌恶,五短身材,比我高不到哪里去,脖子上晃来晃去的金链子比我手指头都粗。
虽然尽力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容,却难掩眉目间不时流转出的凶蛮之气,最恶心的是身上那股子老远都能闻到的土腥之气,更是让我难以忍受。
二人一起祭拜过爷爷的灵位,就跟二叔一起去了偏房,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只是最后出来的时候,老道士一脸的遗憾。
那个让我厌恶的小个子更是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临走前还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有些让我发毛。
送走了客人,关上了大门,小院又安静了下来,深沉的夜晚一片黑暗,只有堂屋的灯还亮着,屋里在开着一场关于我去向的家庭会议。
老爸没有表态,争议只存在于妈妈和二叔之间,妈妈想把我带在身边,让我接受正常的教育,过正常的人生。
二叔则坚持要我跟着他,正常的学习自然不能耽误,但同时崂山的传承也不能断。
最后大家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我,毕竟这是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