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健举着鞭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看着那个下马后足足比他高了一头的文士,脸色似乎变得很是懊恼和气怒,大声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本公子的事儿?本公子可是奉诏持节之人,如天子亲临,你敢对天子颐指气使?”
这句话字字诛心,卢植早就听说过此番来押送他的这人巧舌如簧,将天子骗得晕头转向。可在这家天下的大环境下,卢植纵然也满心激愤,却也不复当初的刚烈,只好拜地向司马健求情道:“末将并非敢对特使无礼,只是宗员乃大汉勇将,战功赫赫,是大汉的好男儿……”
卢植这番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面皮发烧。不是因为他说的不是事实,而是他厌恶自己此时的表现——堂堂朝堂北中郎将,抗击黄巾连战连捷的统帅,却无半点血性,只能臣服在这等奸佞小人的脚下!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
左丰来时,还并没有持节,却轻轻松松让自己丢了官职。自己所认为的幻景终于还是一朝破灭,那位天子也不是幡然悔悟,所有的英明伟断不过昙花一现而已。此番,自己若再触怒了这位还持节的特使,那自己的家小该如何,满营为汉流血牺牲的将士又会如何?
卢植刚烈,却跟王允的执拗不同。他不怕死,却怕因自己的死,而连累数万之人!
由此,他此时选择了软弱,毕竟,那位天子的愚蠢决定了他不可能再刚烈得起来。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然这样求情,总该可以让这位特使息怒吧?
谁知司马健冷笑一声,道:“天下是天子的天下,能令天子欢颜者才是好男儿。他一个粗野蛮汉,算什么好男儿?”
这一番话,当即惹翻了所有营中兵士,心中的屈辱滚滚如烈火般蔓延起来,令他们激愤异常。这一刻,不但跪在地上的宗员颤抖地更剧烈,所有汉军兵士也不由自主攥起了拳头。一时间,就连司马健身后的那些贼众,也都开始气愤起来,看着司马健的眼神儿中带起了仇恨,暗下决心只要一出这军营,他们宁可饿死也不去当这种狗仗人势的什么镖师!
尤其卢植,那原本刚毅的脸色,忽然向是被一道雷电殛中了一般,瞬间变得灰白无比,颀长的身躯也萎顿了起来。不过,很快卢植似乎就想通了什么,他微微抬头,眼神黯淡地看着司马健,说出了一句话:“特使所言极是,我等不过些粗野蛮汉,最是无礼不入流。特使乃奉承天命而来,又岂能为了这等粗人脏了特使大人的手?”
司马健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卢植一眼,真没有想到卢植竟然说出了这番口不由心的话。不过,当看看到卢植身后那些人此时才堪堪赶来后,他才露出一番志得意满的样子,收起手中的鞭子嚷道:“卢将军果然不愧是读书人,说出的话也这么入耳。也罢,抽这么一个粗汉,也显不出本公子的威风……”
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嗓音就越众而出:“司马公子果然好涵养,对付这些粗鄙莽夫,实在堕了天家的颜面!”
见到这一行穿着汉宫小黄门服饰的宦官出来,司马健当即就热切了起来,小碎步赶紧走到跟前,作揖施礼说道:“左大人,原来您也在啊。真是相逢不如偶遇,想不到在这窝棚当中,还能遇到您这样的贵人。”
左丰自然会是在这里的,这一次司马健是奉诏前来押送卢植的。天子的诏令自然需要提前传达至卢植此处,左丰在卢植这里失了面子,又怎么可能不亲自前来报一箭之仇?宦官们的记仇心理,可不是寻常人可以揣测的。这群肢体不全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瞧不起他们。一旦有了这等报复的机会,纵然旅途辛苦一些,也是断断不会放过的。
司马健这么一拍左丰的马屁,两人很快就打得火热起来。你来我往,彼此奉承,当真一副狼狈为奸的模样,惹得在场众人都恨不得拔刀相向。不过,为了不使卢植再继续难堪,他们也只好拼命将怒火让胸口里压。
但随着左丰一块儿出来的,并不只有左丰这群宦官。还有一群武将装束的人,为首那大汉,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粗胳膊粗腿,肥头大耳,黑黝黝的脸上满是横肉,再加上那打着卷的大胡子显得十分凶悍。单看这相貌,就知道是那种脾气躁、性子野、缺少涵养的武夫。
不过,这武夫与宗员不同,假如说宗员是真正将性情显露在外面的汉子。这武夫就好像在凶狠当中多了一丝阴柔,隐藏地很深。他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手都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脸上却仍旧没有露出多少杀机。
但从真正从死人堆里闯过一遍的司马健,哪能觉察不出这人的杀机?毕竟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给我玩儿什么聊斋?别说是你,就算我自己看到这么一副德行,也恨不得把自己干掉了。
只是,随后司马健心中的那点小傲气瞬间就化作了恐惧。因为左丰公公跟司马健寒暄半天后,也终于记起了这人的存在,拉着司马健的手上前介绍道:“来来来,司马公子,我给你介绍一下,此人正是朝廷新委任而来接替卢植剿贼的勇将,姓董,名卓,字仲颍……”
后面的话,司马健根本就没听清楚,他当时就感觉自己的手在左丰的双手里猛然颤了一下:董卓啊,乱世大魔王啊!比何进还要屠夫的一名真正屠夫啊!人家何进在南阳也就杀杀猪,这位董卓,可是杀人啊!
他杀人,从来不是一个人一个人杀,而是一片一片地杀。
繁华的雒阳城中,他的兵士就可以忽然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突然袭击,割下他们的人头绑在马车边或兵士的腰间,再凯旋回城。集市上的妇女,则被他的士兵像圈羊般直接拖拽到营帐里……
然后,董卓说:我又打了一场大胜仗。
他杀人,还几乎没有理由,残暴至极。
在邀请百官的宴席上,他让吕布突然从众位宾客中拽出一人,砍下脑袋放在一只碗盆里,端到众人面前。
董卓的解释是:“这家伙图谋不轨,与诸位无关,来来来,大家只管喝酒。”
如果用屠夫来形容董卓,那么就是玷污了屠夫这个词,因为屠夫杀生,还有目的,是为了钱,是为了肉。董卓杀人,却全是兴之所致,不管不顾。
除了杀人之外,董卓喜欢干的另一件事儿,就是放火。
迁都长安的时候,他让自己的部下劫掠完雒阳城中的所有宅院,挖开每一座坟墓,搜刮完墓葬中最后一件殉葬品后。便放了一把火,那一场火,将整个雒阳城都席卷其中,烧了足足一个月有余,所有的宫殿、官府、民房,方圆二百里化成一片灰烬。
那一把火,几乎烧尽了汉室的气数,给汉王朝带来极大的损失。屠夫董卓将他与塞外大漠羌胡部落作战的方式,就那样用在了当时世界上人烟最为稠密、经济文化最为繁华的汉帝国的都城!
对于这样一位杀人防火的家伙,司马健哪里敢有半点嚣张?赶紧毕恭毕敬向董卓施了一礼,信口胡诌道:“董将军勇烈绝伦,此番对付那些黄巾霄小,必然旗开得胜,为陛下削平四方,建立不世之功!”
而董卓,则斜着眼睛瞪了司马健一眼,直言不讳说道:“你这小子,说的全是假话!来来来,你随我入帐,我有话要同你说!”
司马健一听这话,当即就想哭出来了:什么叫你有话跟我说?咱俩真没什么共同语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