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健坚信,假如有汉室大臣听到自己跟刘宏谈论的内容后,定然会怒发冲冠,然后再慨然请命让刘宏将自己车裂的。
因为,从南宫市集回到殿中的刘宏,迫不及待向司马健请教的问题,就是如何快速捞来大笔的钱财。因为,司马健别具一格的吆喝以及一眼就认出刘宏的神奇,让刘宏断定司马健就是个能赚大钱的人。
唯独令司马健感到郁闷的是,刘宏对待自己的态度,那绝对叫一个真诚、掏心掏肺。
司马健怎么也想不通,自己难道就真的长了一张‘知心大姐’的脸?为何每个人见到自己,都喜欢向自己透露一番心声?
入得殿中后,刘宏先是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然后唉声叹气了说了一句:“司马先生,你说朕只是喜欢轻松自在一些,难道这也有错吗?朕出身低微,十二岁就不得不深入朝中任人操纵,直至一扫奸佞,调衡阴阳,使得朝政清明,难道就不兴朕休憩一段时日?再说,这珠宝美人,谁又不爱?朕既为天子,普天之下便都是朕的,朕拿来享受一番,难道也不可以?”
司马健抬头看着这位身着锦服的刘宏,看着他那肥讷脸上却配着一双精明闪亮的眼睛,忽然就觉得老天给人的面相,实在大有玄机。
司马健不懂任何相面之术,但任何人看到刘宏那肥憨的脸,都会下意识将他定义为老实和善的一个人。可偏偏他那双偶尔锐利如刀的眼睛,又凭空给他增添了几分残忍的枭雄之态。这两种极为矛盾的感觉融合在一个人身上,给人的感觉,只能说让人很不舒服。
不过,对于刘宏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司马健虽然感到有些突兀,但并未有太多的疑惑:面见刘宏之间,他早就在心中将刘宏的资料回忆了一遍。事实上,刘宏这般才算正常,若他不想着捞钱享乐,反而就不正常了。
纵观刘宏一生,他口中所谓的一扫奸佞,不过就是他处死宦官王甫一事而已。在他之后,宦官作乱非但没有禁绝,反而愈演愈烈。而什么政治清明一说,也不过是他屁股坐在龙椅上的位置时间久了,没人可以轻易赶他下去而已。这政治非但没有清明,反而在他的“英明”统治下,汉朝沦入了群魔乱舞的混乱时代。而他,却是其中舞得最卖力、最疯狂的一位,说是罪魁祸首也一点都不为过。
否则,天下的老百姓难道都吃错了药,拼着命不要也造他的反?
只要人在,就与鬼同在,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命运。然而更可怕的是,刘宏却乐在其中,他从不认为,与魔共舞会是一件很不幸运的事。
怎么会这样?没有人理解。但是后世许多能人已经给出了一个、估计令刘宏他自己都感到惊异的推论。
认识一个人,首先必须认识他的童年。一个人,无论他飞多远,爬多高,童年的记忆,几乎可以决定他将来的人生走向。所以,要想了解刘宏的命运,必须从他的童年开始。
刘宏并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如果一定要说他嘴里有汤匙,只能说那是一把生锈的铁汤匙。因为他出生时,尽管挂着帝皇后裔的名称,有爵位等王子称号,却没有理想中的白马。
没有白马的王子,当然不能叫白马王子,充其量只能叫他光杆王子。事实上,要这样称呼刘宏的话,一点也不过分的。他早年穷得叮当响,生活相当难过。他估计都想好了,不要说给他白马,只要给他一头猪,能吃上几顿好猪肉,他就已经灿烂到天上去了。
命运的改变,就发生在他十二岁的那个冬天。
那个冬天的十二月有点冷,刘宏的上任桓帝刘志同志,于前殿驾崩,时年三十六岁。但他还留下一个乱摊子,由谁来替他收拾呢?
十二月二十九日,刘志的窦皇后升级为窦太后,窦太后要管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皇帝。国家不可一日无皇帝哪,不然她这个太后屁股也坐不稳。她把汉朝众卿都招来开会,确定皇帝人选。有人认为,渎亭侯刘宏,最有贤才。
窦太后一看:中。他老爹窦武一听,也点头微笑:中。
他们之所以喜欢这个提名,不是刘宏是什么贤才,主要这个候选人刘宏,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十二岁,懂什么呢,还挂名贤才,简直是胡扯。可窦家就喜欢这样的胡扯,至于为什么,相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说也罢。
公元一六八年,春天,正月二十日,窦太后下诏迎刘宏进城,第二天,刘宏正式登基,改年号。
造化弄人,刘宏就这样没有变成白马王子,却成了一个真正的黑马王子。是窦太后让这个贫穷得没有一点支持率的皇族后裔,一步登天,恍若置身梦境。也就是说,刘宏其实是个根本没有接受过半点治国理论的家伙,这样的人纵然身份一朝登顶,但他的思维模式,还是乡下那个穷得叮当响的渎亭侯。
这天下,有人尽管穷,但不爱财,多少钱来多少出去,从不可惜。在这些不爱钱的人眼里,钱就是身外之物,不随生来,不随死去,干嘛被它累着那么辛苦。然而有些人不一样,因为穷,养成了光荣的节俭风格,又因为穷,练就了爱财如命的风格。
很不幸,刘宏就属于后者。
所以刘宏当了皇帝后,心里常常窃笑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的前任——桓帝刘志。为什么要偷笑他呢?理由是笨呗。笨在哪里?那就是身为皇帝,竟然不会捞钱,傻瓜一个。
骂人家傻瓜的,自己肯定就自认为聪明了。于是聪明万分的刘宏,不准备当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的皇帝,而是要当一个把天下当成是可以买,又可以卖的私有财产。
天下数什么最值钱?
前世的猎头会说,是人才;房地产商会说,是土地。但是刘宏却说,你们答的都不对,天下最值钱的,不是人才,不是土地,而是控制人才与土地市场流通的官爵。
是的,刘宏准备要把这汉朝最值钱的官位公开出售。为此,他还特别成立了一个卖官机构,叫万金堂,挂出官职价格。
两千石郡长,二千万钱;四百石,四百万钱。
部长级别,五百万钱;三公定价千万。
更雷人的还在后面,如果你有钱,马上一手交钱一手交官,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如果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的,可以采取分期付款的方式。就是先搞个首付,剩下的钱,等你上任去捞钱了,再慢慢还。
事实上,在汉朝历史上,刘宏并不是第一个公开卖官的。首开此例的,是西汉被称为铁腕皇帝的刘彻。不过话说回来,两人卖官本质有所不同。当初刘彻卖官,只是腾出一小部分官爵卖,以补充军需,没办法,他长期与匈奴作战,烧钱多啊,如果再从老百姓身上敲诈,他这个皇帝肯定是当不久了。
刘宏卖官呢,他卖的不是一小部分,而是整个编制的三分之二。卖官得到的钱,不是纳入国库,当救命粮发给老百姓,或者供应边境军需。他得到的钱,全部纳入自己的私人金库。
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了,还真不容易呢。
而有了钱之后,又该做什么呢?吃猪肉?这时候刘宏已经可以随便吃肉了,但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享乐和诱惑,所以开始觉得空虚寂寞冷的刘宏,就设立假市集、建流香渠、裸游馆、走鹰斗狗,到了这一步,他已然跟路易十五的信条一样:人生在世,只要我过得好,哪管它洪水滔天。
不过,其实这样也有好处。
因为只有这样视财如命又贪图享乐的皇帝,才能听得进他的歪理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