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化出三道分神,将我——或者说是我的心魔围在了中间,我手中辟邪剑卷潮般地涌向那三道分神,剑气将平静下来的树木又搅动起来,狂风压抑着暴虐的力量呼啸着,狠狠地拍向天地,量山道人三道分神相互配合,居高临下地在空中结成一张巨大的光幕,渔网似的冲着我劈头盖脸地落下。
剑气与巨网在半空相撞,“轰隆”一声,山体被震得石块乱飞,险些当场分崩离析。
三条分神毫无技巧,蛮力压制了我的剑气,大光幕结成的网渐渐缩小,将我严严实实地罩在了其中。
我一时支撑不住,后力又难以为继,只好暂避锋芒,御剑绕场躲闪,重重地急喘了几口气。
“师父,”量山道人慢斯条理地冷笑道,“就你这种心胸,也好意思叫我师父,收你进门的时候真是看错了你。”
他突然爆发出一声长啸,只见头顶分神蓦地化成了一圈虚影,接着,分神们一分二、二分四,渐成一群,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虚空幻化出来的剑,无数条锋锐直直指向我。
这些分神们的剑招居然还全然不一样,他们好像漫天飞的苍蝇群似的,让人只是看着,就已经眼花缭乱。
我被那些纷乱的剑光晃得直想吐,一时间被对方逼得狼狈极了。
量山道人喝一声道,“看看你自己的脚下。”
我悚然一惊。
此时,远望苍山静谧,唯有置身在这山巅,才能感觉到风声不绝于耳。
风声并不比世上任何一把刀剑之锋锐温和,因其来源博大而无穷无尽,其纳百川、绝云端,也能身入窄缝,轻吐细沙,绝不孤注一掷……
处处是绝境,处处有生机。
量山道人却几乎不给我思索的时间,那百十来个分神剑光成天罗地网。席卷而来,我方才有所悟,本能地挥剑抵挡,却又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弄得这一剑不甚坚定,剑意到了中途已经走了调。
我不得不再次避过他的锋芒,踉跄着落在山石上,片刻都不敢停留,脚尖飞快地点过地面,同时,有七八条剑光围追堵截在我身后,我所过之处顿时留下了一道一道的焦黑。
这迫不得已的仓皇逃窜将我心里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一点感悟打了个魂飞魄散,还把我一口气别在胸口,当真是上不去也下不来,别提多难受。
而这时,我又听见了量山道人一声爆喝,“再看看你自己!”
我耳畔“嗡”地一声,握剑的手一松,险些将辟邪剑掉下去。
这几年,我一直以升仙观中量山道人弟子自居,所到之处所见之人凡听我师父名头皆敬我三分,道长长道长短地叫着,我便觉得我真正能配得上这“道长”二字了。
其实呢,我有什么本事,遇见一些小的鬼怪便以符咒抵挡,敌不过的自有桃仙人帮我解决,出门历练事事倚靠他人,我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世间百态我才见过多少,便已觉得历尽苦恶,且只把看过的恶留在心中,善却没有留下多少,如今我要屠了这天下,却不曾想过,这世上有千万个李起光,却也有千万个秦羽,杀光李起光固然是好,那秦羽呢?秦羽也活该被我杀吗?
百姓何辜。
量山道人:“着!”
我猛地顿住脚步,手中辟邪剑如行云流水当头迎下,至少那一刻,我感觉手中这把剑并不只是与自己相连,还是连接着天地的。
人修行一世,大道三千,归结成一句话,不也就是“看看天地,再看看你自己”么?
心魔渐散,剑意中的浮躁顿消,又与真正的平和中正不同,此时,我的剑气近乎是黯淡的,内里却又充斥着绵延之力,这一次我身上再没有那样仿佛要屠尽一切的激愤之意,只见辟邪剑冰冷的剑气竟无孔不入地渗入到光幕中。
剑意与光幕层层相消,竟然将量山一圈分神化在了其中。
我蓦地将辟邪剑往下一压,以退为进,但转瞬间又追至,仿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听一阵如灯花爆裂的“哔啵”声四下蔓延,量山最后的分神竟一个一个地消失不见,转眼光幕被寒霜似的剑气侵吞一空,山中也骤然寂静了下来,只剩下一个若有所悟的我与量山道人面面相觑。
直到此时,我方才感觉到自己第一次碰到了道法的边缘。
我因体悟而不由自主地入定,四方清气带着微凉的山风,立刻不容置疑地灌入我的经脉,真元自主周转起来,不过一会儿工夫,戾气尽退,内府中的真元又变得柔和起来。
等我从这场入定中醒过来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山中一片祥和,之前被毁的山石都恢复了原样,青云观的弟子回到了观中,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
我对着身前盘坐的人拜了下去,恭恭敬敬道,“师父。”
量山道人微微一笑,道,“醒来了,感觉如何?”之前的严厉烟消云散,只剩疼惜。
我鼻子一酸,对他深深拜了三拜,道,“弟子愚昧,放纵心魔,闯出祸事,请师父责罚。”
师父叹了一口气,把我扶了起来,道,“不是你的错,你年纪尚小,一时不慎堕魔也是情有可原的,师父不怪你,只是师父不在你身边,你以后遇事要冷静,万不可像今天这样冲动。”
我点点头,问道,“我修为尚浅,入魔后竟然能幻化成龙,这是为什么?”
师父道:“大道三千,魔道也有三千,而在这三千中,有一种最罕见,是因心魔入道,以身为心魔器,若是大成,即可聚敛天下心魔无坚不摧之力,汇聚成魔龙,一人可匹敌万人,然而心魔伤人伤己,终有一天会自扰心智,不得善终。”
“那魔道就都是错的吗?天道理应包含人道,鬼道,妖道,魔道的,那要是只有人道能有所成,其他道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