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没有让你失望吧?”我揶揄道。
“他们很好,把这里托付给他们,我很放心。”老头子长舒一口气,仿佛解决了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难题。
“那你呢?”我看着他,把这一切交给他们,你又要去哪里呢?
“我啊,”他坦然道,“我大限已至,是时候走了。”
“哦。”我难掩悲伤,不是为他要死而悲,而是为了这难改的定理,每一代人的功成名就,都是亲手将上一代人亲手埋进土里开始的。
“他们比我幸运,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好几百年,每天陪着我的就只有独角兽,虽然清静,但总归是会孤独的,他们俩还能有个说话的伴。”
我赞同,“是很好。”
“小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忽然想到无数人所向往的道,什么是道,如何才能得道?我这么想。自然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老头的神色忽然有些肃穆,“道之所在,岂是我等可妄言的。老身不过是碰巧被选中在这里充当个看门的角色罢了,借着此天地之灵气枉活数百年而已,万万不敢言道。不过小友自有道缘,说不定在有生之年能窥探一二,老身在此送小友‘自在’二字,万事顺心即可,就算不能得道,一生逍遥自在又何尝不失为一件幸事。”
“自在。”我琢磨着这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小友还有什么疑惑需要老身解答的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了。”
“那就去找你想要的东西吧,找到之后,我送你一程。”
“好。”
举世难寻的化形草,却在这里大片大片地生长着,我只拿了一株,又最后看了这世外桃源一眼,虽然美,但终究不是我的归属。
“小友,再见了。”慈眉善目的老者向我挥挥手,眉目间是宁静的笑意。
再见了,我闭上眼,在心里说。
是对他,亦是对张为民师徒。
再睁开眼时,我已经回到了酒店的床上,看看时间,竟只是过了一夜而已,一夜有多长,能让你生死关口打个来回,一夜有多短,不过就是寻常人一觉的功夫而已。
就是这一夜的功夫,张为民师徒去了他们命定的归属。从此以后,各安天命,各走各路。
茫茫沧海,萧疏天路。
人间聚散,忽然便如浮萍转蓬。
人与人的缘分不可强求,如若在这里断了,那便就这样断了吧,那老者送我的‘自在’二字忽然浮上心头,我细细思悟,迎来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入定。
内府中有盈盈白光一闪一闪,蕴涵着一股柔和的力量传遍我的四肢百骸,一瞬间,五识顿开,隔壁房间的说话声、楼下的水流声、厨房的打火声,甚至远方的风声、树叶悉悉索索的的响动、鸟儿的鸣叫声……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与之相比,之前令我沾沾自喜的那一点修为,简直算不了什么。
“小子,不错啊,在阵法里走了一遭,居然还让你炼出了真元,当年我和你师父都没有看错,你果然资质上乘。”桃仙人这时候现了身,眯着眼睛感叹道。
“真元?”我喃喃道,“我有了真元吗?”
桃仙人不以为意道,“有了真元才意味着你真正入了修行的门,你以前大多借助符咒之类的外物,也敢说自己在修行吗?也不怕消掉旁人的大牙!”
我哼哼道,“之前我在阵法里差点没命了你却不来帮我,这个时候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桃仙人吹胡子瞪眼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就是你师父之前也不曾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知道他对我不可能真的摆什么架子,变本加厉道,“师父是师父,我是我,再说,师父让你保护我,你却眼睁睁看着我被掏心,还敢跟我提我师父,哼!”
“仙人我神机妙算,自然知道那都是虚像。”桃仙人心虚道,“再说,要不是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对生与死有了领悟,能这么快又真元吗,不谢谢我反倒责怪我了,真是不知好歹!”
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切!什么神机妙算,你根本就是被阵法压住了,没法与之抗衡,而且,你也根本不知道我在阵法里经历了些什么吧!”
桃仙人没想到我不但有了真元,而且脑瓜灵光了不少,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强行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递给我一本古朴的小册子,说道,“喏,你既已有了真元,辟邪剑又在你手中,这本剑谱也是时候给你了。”
我接过那本剑谱,第一页上归真二字写得铿锵有力,我摸着那两个字,问道,“这……这是师父的字吗?”
桃仙人眉间也有追忆之色,说道,“这是你师父在青城山游历时所创,当时青城山的道家分崩离析,人心惶惶,他在见过道门之争后心有所感,便创立了这套归真剑法,意为返璞归真。”
我心里有一股暖意涌上来,虽然我与师父从未谋面,但从幼时他救我性命开始,他放佛就料到了我这一生所能遇到的所有苦难,并事先或多或少都留下了解救之法,这是怎样的恩情!
常言道师父是行传道授业解惑之职的人,师父虽没有为我传道授业解惑,但对我的影响却比传道要长远许多……他将我带入道门,让我在世间游历,自己去领悟所谓的道,而这样得的道,比那样手把手教的要深很多。
凡人讲究“天地君亲师”,道门中人却大多寿元绵长。亲缘淡薄,没了“亲”。他们又不肯对凡人天子俯首称臣,进而没了“君”,五常只剩下“天地师”三常。师门比家门还要郑重,可见师父对修道之人的分量。
我出门许久,见识过这纷扰的世间百态,感觉和父母的联系越来越浅淡,每次回去都是径直回了道观,匆匆回去又匆匆出门,出门在外也很少会想起他们,反而会时不时想起从未谋面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