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就这样坐着,胖子此时也闭嘴,气氛在久久的沉静酝酿。
后来我感觉一阵困意袭来,想招呼胖子,发现他早就睡着,正在细细磨牙。
穹扩思措仍坐在船头,闭着眼,其实无论眼睛是否在看,这里浓郁的黑暗都不会被破开。
我让穹扩思措到了地方叫我,眼皮上下一合,就不打算再睁开。梦是离现实若即若离,自从内蒙回来,睡觉时,我害怕做梦,睡眠不那么安稳。
这次我又做了个梦,梦里我不再是那种亲身经历的主角,是乎一切与我无关,不论是新生还是毁灭。
我独自一人坐在陈旧的放映机前,以一个旁观者,完全隔离的观看一部电影。
梦中出现一座王城,城墙是圆形,一圈包着一圈。
中原不可能有这种城池,天圆地方,华夏文明衍生出的文化,地上大部分东西均是棱角见形。
但那座城池是圆形,这在西藏叫坛城,是古时候为了预防魔国入侵而专门修造,在古格王朝灭亡之后,坛城随着王朝一道在西藏消失。
城中至少有数十万人,这些人围聚在坛城核心,正在举行某种神秘的远古仪式。
数十万人簇拥一座九层坛,坛上有金带权杖人,应该是国王,或是掌握神权的巫师。
我记得那个时候是晚上,天很暗,看不清这些人脸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们到底是长方形那种三星堆风格?还是普通凡人的鹅蛋椭圆脸?
我不知道,我不出现在任何地方,看着他们照常举行仪式。九层台上有黄金装饰的人像,骑骏马,红黄色大脸,披着金甲金冠。很多西藏唐卡上,均有这类画。
画中不是一般人,正是史诗中歌颂的王者,格萨尔王。
这人很厉害,西藏英雄史诗中,这人主要干了一件事:统一一百五十个大小部落,灭掉魔国。
仅这一件事,比他开拓出古格王朝更加耀眼。如果九层台上供奉的真是格萨尔王,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千年。主持祭祀的,毫无疑问,便是古格王朝的王。
当时魔国已覆灭在格萨尔王的铁拳下,西藏统治者无需担心魔国的威胁甚至迁都。
可令我费解,那些人,数十万计,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能感受到空中的悲愤和彷徨。
如一人即将独自面临决堤的黄河,那一刻的万念俱灰,单用文字很难描写出扭曲感。
我庆幸自己这次不再是其中任何一个角色,因为接下来,让我感到后怕的事发生。
先是九层台上,无数绿色藤蔓破土而出,藤蔓是妖精的手,瞬间封锁坛城中任何一个角落,包括装饰得恢宏的格萨尔王像。
藤蔓中开出血色花,我不及看见花长什么样,阴暗天空,突然划过一抹暗红裂痕。
裂痕一路扩散,犹如火山爆发时喷出的岩浆,滚烫。
后来我想明白,天空中出现的,是陨石,即将落下的陨石。有种说法,四大盆地之一柴达木盆地,就是受陨石撞击形成。
一枚拳头大的陨石从九天落下,威力不下一枚巨型炮弹。何况天空上那抹火山暗红,仿佛一座天上山掉下。
陨石目标,正是地上那座气势磅礴的坛城。坛城坚固能抵御魔国,却不能抵御来自天外的力量。发生在明朝时著名的王恭厂大爆炸,有推断可能便是陨石引发,爆炸力不下于一颗早期原子弹威力。
这幅场景放在古代,哪怕那个时候西藏已经从神巫世界蜕变成佛教信仰,仍然会认为那是天罚。
没有人可以逃离,西藏历史上古格王朝几乎一夜毁灭,王城消失,军民、牛羊、建筑、财富,在一夜就蒸发殆尽。
梦里的事如果是真的,古格王朝一朝毁灭,可以归结为天灾。不过我总感觉,其中藏着一份阴谋。
先不说这陨石正好砸中坛城,单说这么多人齐聚在一团,神情又如此悲穆,似乎他们提早就预知。
阻挡军民逃生的,不是一圈圈洋葱般的坛城,而是九层台上冒起的绿色藤蔓。上面开出血色花朵,比镰刀还快,收割一片片人命。
剩余的藤蔓组成一圈铁栅栏,其余人在惶恐中看着陨石落下,他们想要跑,使劲挣扎。然而藤蔓密集,他们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逃不走,步伐钉死在古格王朝最后的辉煌并殉葬。
九层台上,古格王早就尸骨无存,藤蔓具有十分强悍的破坏力,不等陨石坠落,便将坛城破坏成一块烂板。一道赤红扎破天际,最终在世界最高点、最尊贵的地方降落。梦里听不见声音,看不见那些人临死前无助哀嚎。
古格王朝的终结,几百年王朝一朝灰飞烟灭。
被画面震撼到,天地中最后一丝火苗熄灭,象征西藏文明灿烂后彻底终结。
我本以为就要结束,王朝在陨石下连一块残片都不会存留。
然而在天灾之后,泥土中破出一束束绿色藤蔓,生长在曾经的废墟上。
对,我记得梦中,王城远处能看见白色的雪山,一座座接连而不分开。
只有在喜马拉雅山脉,才能看见那种天地一色的永恒。那颗陨石不止一枚原子弹那么渺小,绿色藤蔓的生命力却超过我的想象力,居然能活下来并且瞬间开始疯长。
最后藤蔓中出现一个女人,不同于方脸的怪模怪样,这个女人即使隐藏在深处背光,不过脸型,却同正常人相仿。
五官细节出现难以捕捉的怪笑,或讥讽或算计,三星堆里出土的青铜人面具,也有近似的表情。
魔国的青铜文明,与川蜀三星堆有贴近有渊源,我敢打包票。
不过这两个地方,历史时间上不属于任何直接传承,可能它们祖上同出一脉。
等到梦醒时,船头燃烧的蝎尾已经熄灭,眼前黑得不见一点光,船漂在水中打转。我叫了胖子两声,没听见熟悉的呼噜传来,穹扩思措也不在船上。
我们带的装备还在,我凭着记忆摸出矿灯,发现皮囊船不知在何时驶入一条分岔甬道。
没有丝毫可以落脚地方,胖子水性算不得多强,有船坐肯定不会学鱼。
可怪就怪在这,要说穹扩思措失踪了,我觉得不奇怪,大家交情毕竟不深,有情况各走各算是常情。
胖子与我则不同,他要走至少会叫醒我。刚才梦境平稳,不像遇见无法应付的危险,即使是千年老粽子,也无法一瞬间让这两个人消失。
皮囊船还在河面漂啊漂,光线在这穿透力极差,像一支小蜡烛。而随着船向前扩进,前面出现一物挡住去路。
我趴在皮囊船里不敢随意露面,直到用望远镜看见那也是一条皮囊船。
肯定是陈思文和区四光这两人的指点,这两个老头平日里一本正经,没想到还学着干这事。
看见皮囊船上没人,当船漂到这里时,就是河水最终的尽头。
我跳上对方那艘船,上面有背包有食物,还有御寒所用的帐篷。我一通乱翻,希望找一把枪。
皮囊船泊在水中,隔着两三米远就是码头,一个很原始的地下码头,棱角还有锈烂青铜包裹。
我咔嚓一下关掉矿灯,发现码头中心有光,闪烁在虚暗视线中,比地府冥灯更有诡异感。
那两个老头来这干什么我还不能了解,但是他们停步不前了,说明前方有无法预测的危险。我只能祈祷胖子和穹扩思措的失踪与前方暗藏的危险无关。
我猜是看见皮囊船这边有暗灯,码头那边传来声响,我急忙找地方躲,看见他们船中有个帐篷堆,就钻进去。还没等我静观其变,皮囊船下翻腾一阵,有两个人似水鬼般从河里钻出,两个煞白的光球落在皮囊船上,将那些涨得铺大的人皮照透。
从水里钻出来那两人,有一个便是那个钱哥。“他奶.奶.的,那两个老头算计咱们,咱在这下水定点,他们就在那看着,搞不好还偷偷摸摸的算计。”
钱哥身边有个夹喇叭的伙计,这类人,下斗都不会单干,都有一个打杂的手下,对方绰号叫菜头。
“这点我知道,不过这票子大,干完了这辈子都能吃。”钱哥从水里钻出来,浑身抖抖水,在皮囊船上找出一支烟。
菜头很有眼色的给他点上,就听他继续说“那几个外国人不碍事,哼,我们干的倒斗是手艺活,几个悍匪之流算什么。想要他们死,老子随便引他们去个机关陷阱,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看来陈思文和区四光并非一个老学究,这两个知道钱哥这类人杀人夺宝什么都敢干,于是招了伙外国人进来,想要玩制衡。
“那是,钱爷您哼一声,南北哪个不敢卖个面子?”菜头适宜拍了句马屁。
前面码头上,肯定有危险,他们知道厉害,于是预计从河里打个盗洞迂回绕过危险。
这招不新鲜,当年温韬发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就是从墓底打了条暗道切中陵墓虚位,越过地宫正门。
钱哥他们计划从水中挖条路,听那钱哥骂道:“老子又不是翻海神猴,水下面情况这么复杂,光有炸药有个屁用。”
菜头急忙应声道:“就是就是,万一他们动什么歪心眼,要害我们怎么办。”
“不管了,有什么能走不能走,等一会就行动,别挡着老子发财。”我缩在帐篷堆中,听着他们谈话内容,那边又走过来一人跳上皮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