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它们惧怕黄金,凡是有黄金的地方,都能阻碍蠕虫的前进。”
青巴禅师低声转动挂在胸口的转经筒,这是在给他们超度。
要爬到黄金之城内,还尚缺火候,保不齐中途,蠕虫已经追到脚下。而且外边就如此险恶,那里面用黄金修葺的地方,能不是英雄的断魂地?
一排浪水打过来,我们在河里就像浮萍,跟着被浪水冲进去。
水力是无法抗衡,接触到波涛的下一秒,我们便跟着冲出几米。才一眨眼之间,我们已经由洞口进入龙潭,而流动的河水,也在龙潭内打转。
蠕虫全去追击胖子他们,湖里虽然浑浊,尚没有如山如海的肠子。青巴禅师在水里被赫尔目珠搀扶着,我看不见大烟袋的生死,胖子已经爬到很上面,下面是力子他们。
跟着水流打转,我们尽可能不去惊扰蠕虫。
在龙潭里,河水一圈一圈的旋转,形成一个不明显的漩涡。而在漩涡一边,水流因为地底而分出一截。青巴禅师指着那,说人可以借着那里的反水流,离开龙潭。
我们朝着那里游去,进入黄金之城的道路,并不只有一个方向。
就在要靠近漩涡时,一只蠕虫从水里钻出。蠕动开口腔,里面是邋遢的一条条血丝,挂在蠕虫的牙缝之中。赫尔目珠急忙往水里一抓,拉住蠕虫的尾巴将它甩远。
在水中,蠕虫比鱼快,飞过来,撞在青巴禅师身上。
青巴禅师在同一时间推开赫尔目珠,奇怪的是,接下来青巴禅师的动作,并不是拉开蠕虫或者在水里挣扎。
青巴禅师动手,用拇指和食指,拨动一下在转经筒中,被河水泡湿的六字大明咒。
这是什么宗教形式?
青巴禅师面对吞噬自己生命的蠕虫,死锁眉头之间的痛苦,仍然不反抗。
赫尔目珠眼眶变红,要伸手抓住蠕虫。我拉着他,分出一只手拔出鱼肠剑,对着水里一削。鱼肠剑削铁如泥,在水中没受到任何阻力,将蠕虫从中间斩开。
一道水花飞起,蠕虫一分为二。接着身下陡然一滑,我们已经陷入漩涡,正被漩涡带着,在龙潭内旋转。
天塌的事情已然不归我管。
被卷入水中,我看见一只只粉红水母变长,在水里蠕动恶心的触角。我这辈子怕是患上了盲肠恐惧症,以后要吃什么红烧肥肠之类,我能把胃给捣腾出来洗一洗。
挥舞鱼肠剑,在水中分水逆势,看不见,不过我也能感觉,自己切了几只蠕虫。
但是,这种动物未必有脑子,就算把它切成两截,保不齐还能像蚯蚓一样活下去。这恐怕就是蒙古人对它敬若神明的原因。
修建黄金之城,不止是代表蒙古人对于成吉思汗的崇拜。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修建这座黄金之城,是借助黄金,来困住这些祸害。
青巴禅师说蠕虫没有天敌,只有黄金能阻碍它们。人类天生挚爱黄金,蠕虫却天生厌恶。
漩涡把我们转得晕头转向,即使有东西想要吐出来,也被水流塞回去。
最后身边水力一转,应该到了青巴禅师指明的分水那儿。
到时候两股水流碰撞,惯性就会带着我们脱离龙潭,至于会到哪里,就看天意如何。
等到我醒来时,耳边有人小声的抽泣。我躺在泥泞的河沙里,身上半泡在水中,太阳穴快爆炸。还有眼睛,我不知道是否是眼球受损,有一阵阵刺痛使我跟着红了眼眶。
龙潭一接分水河,比较隐秘的藏在水下。我们跟着水流出龙潭,河水继续蜿蜒曲折,在一处半圆弧形的转角,我们被甩出水中,流落岸边。
天此刻静了,地此刻沉了。
小声抽泣的,是赫尔目珠。
他跪在一边,青巴禅师躺在地上,胸腔有一块大的撕裂,能隐约看见内脏。
两人关系匪浅,青巴禅师既是严父,又是慈师。传承之中的师徒关系,即使两人没有血缘,也是灵魂上的直系亲属。青巴禅师活了半个多世纪,这次历程,他没能撑过去。
赫尔目珠的眼睛快干了,弥留之际的青巴禅师和他交代了不少。
一个人死得可以很突然,也可以很缓慢。青巴禅师有说不完的话,或许是长期禅坐的关系,强大的精神力,帮他支撑起致命的伤势,让他能多说几句话。
我站在一边,心中有些惭愧,或许从心里出发,是我们害了这位老人。
青巴禅师指了指我,赫尔目珠顺从的点点头,捂着红肿的眼睛走开。我看不见赫尔目珠的眼神,究竟应该是愤恨、伤心、还是情绪上的失常?我不知道,只看见青巴禅师朝我招手,嘱咐完赫尔目珠,他还有话要对我说。
青巴禅师脸上,已经出现一抹无法抹掉的死底气色。那双能倒影洁白雪山的明亮眼睛,也蒙了一层草灰。干瘦的脸上,无法出现往日的神采洋溢,那种难以掩盖的疲倦和消沉,正在将他包裹。
“不必自责,对于我们来说,生和死,都是溯源的一个开端。”没等我宽慰青巴禅师几句,倒是青巴禅师安慰起我。我那时的脑袋很乱,或许里面的水还没被倒出来,只能勉强听着,并且机械的点头。
“听着,有三件事,你必须要去做!”青巴禅师突然有了一股力气,将我拽住。
我低下脑袋,让自己听得更加清楚。我想说甭说三件,三十件都行,不过一想,自己似乎没这么大的能力。
“第一,你们必须抵达黄金之城,到里面,开启雍仲伏魔法殿,或许能杀死它。”
“他?”
“就是那只地狱的妖孽,你们必须除掉它。十几年前,我和他们下来的时候,那只妖孽仅能在黄金之城的内部活动。没想到现在,它已经能出现在外面,你们除掉它,也是为了救你们自己。”
青巴禅师口中的妖孽,就是那只红毛狮子。那个物种,比蒙古死亡蠕虫还要恐怖,至少蠕虫也算动物,那玩意是不是东西都不清楚。
青巴禅师要我们除掉它,或许只能见招拆招,一步步看。
“第二,你要是能活着出去,帮我带句话给苏丘义,告诉他;对于那件东西,不要入魔。并且出去之后,目珠不能待在蒙古,他以后就跟着你,你帮我安排他的生活。”
我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看见太阳。
不过从现在来说,我还是有生命的活人,只能先点头应下,也不多问。就让青巴禅师走得更安心一些吧。
“第三,有机会,你去一次西藏。我有预感,你这一辈子肯定会去一次西藏。”
青巴禅师紧紧抓住我的衣领,衣领被抓得破裂,他就紧紧攥着布条。说到这里时,青巴禅师已经油尽灯枯,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使他坐化此地。
青巴禅师头枕着柔软的泥沙,缓慢的呼吸变得急促,肚子突然鼓起一块,一口气卡在喉咙,将脸上的死气冲散一些。
突然红润的两腮,抖抖上面银白的胡须。青巴禅师的意识,似乎回到少年时候的睿智。
仰着面,青巴禅师看着上方无尽的黑暗,像是问我,或是想得到一个确凿答案。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不死吗?”
不死,也就是帝王追求的长生吧。无论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多伟大的人,都逃不开这个词的魔力。不过从古到今,连宫阙勾连的大明宫都只剩下地基,什么东西又能长久?
“这,或许没有吧。”我回答道,这是实话。不过青巴禅师的眼中,一股清流正在洗涤一切,那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有,一定有!”青巴禅师的回答与我截然相反,等我再看他的时候,一双眼睛已经完全闭上。
最后的回答,实在太过蹊跷。
青巴禅师说得太确定,像他那种修行的人,不会这么盲目的说这种话。难道,他亲眼见过?
赫尔目珠的泪水已经流干,在泥沙里面,我们两个挖了个坑,把青巴禅师埋了。
我以为赫尔目珠不说痛不欲生,至少也会低沉很久。但当泥土彻底掩埋掉青巴禅师之后,似乎有新的东西,在赫尔目珠心里滋生蔓延。
收拾好情绪,赫尔目珠和往常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见他没事,余下的就交给时间去磨损。
我们现在正在龙潭外面,地底四处充斥着岩石,估计在地质岩层那一块。除了地下河冲刷出来的空间,前面岩壁上,是人工开凿的石洞。
约莫有几十个,大小不一。
这很正常,毕竟地下岩层十分坚硬,以古代的工具,未必能绝对凿通。有时候凿到岩石内的硬芯,再厉害的工匠都没辙,得重新换个地方打。
青巴禅师早就交代好,赫尔目珠带着我,开始向上攀岩。
我们携带的东西不多,很多重要装备已经丢失,身上就只有半包水泡散的压缩饼干。胖子那估计还有吃的,得在短时间内找到他。
青巴禅师告诉赫尔目珠,这些石洞直通上面的黄金之城,不过有些藏着杀机。
朝着十几年前那支队伍走过的地方,如今齿轮在我们这里折返,历史的一幕,又在重演。
随着身体的运动,赫尔目珠心里的枷锁似乎被撬开一些。
行进的过程中,他和我说起他们这一脉,也就是青巴禅师祖上的历史和来到此地的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