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是怂，是要想办法。”
顾桂顺不高兴地说。
顾明发才不信：“你要不怂，在他们封码头的时候就该站出来刚啊！”
顾桂顺发火，声音越来越大：“我特么的怂？我怂，谁拆的封锁线？谁把你妈抢回来？我怂？！”
顾桂顺平时脾气挺好，笑嘻嘻的，也断文识字，大家从来没有见他发过火。
如今额头青筋暴起，脸上肌肉扭曲。
顾明发见他动了真怒，反而软下来了，拖着哭腔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可我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心里难受啊！”
顾金来点燃一支香烟，狠狠抽一口，喷出来：“这件事真不能就这样算了！”
顾桂顺也点了支烟，沉思半晌，喊：“晓楠！晓楠！”
顾晓楠从里面走出来：“来了。有什么事？”
“你整理一下资料，我们一块到市里去。”
顾晓楠花了一天时间，整理好王站长利用疫情期间小题大做，无故封锁沙头村鱼码头。
后来又和村民郑金花起冲突，无故拘留，导致郑金花跳水，后亡故的事。
各种证明材料一大篇，体会到当时秋菊打官司的滋味。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很平静。
虽然王站长认识的人比她多，年龄也比她大，权势更加比这些村干部们大不知道哪里去。
但，现在已经是法治社会了，她胜券在握。
西江大学还没有解禁，她在电话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姚莘建。
和上次絮絮叨叨老太太裹脚布似的不一样，姚莘建这次只是“嗯”了一下，表示知道了。
顾晓楠忍不住说：“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没有，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得很好。”
顾晓楠挂掉电话，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的忽冷忽热，把她搞糊涂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可笑，她不应该对姚莘建有什么期待的。
他们只是协议夫妻而已。
把姚莘建暂时放在一边，顾晓楠忙碌自己的事情去了。
她把材料再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有措辞不恰当的地方。
这时门口传来人声：“请问顾晓楠在吗？”
她抬起头来，看见是个不认识的农民，说：“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吗？”
那农民露出笑容，走进来：“我是沙尾村的文书，我叫梁道正。”
“啊！欢迎！请坐！”
顾晓楠连忙站起身迎接梁道正进办公室，又忙着给他斟茶倒水，“好远路过来啊。”
沙尾村和沙头村分别位于黄沙岛一头一尾，开车的话还没什么，可是顾晓楠看到了院子里的男装摩托车。
乍暖还寒的四月阳春傍晚，开男装摩托车环岛而来可够呛的。
梁道正端起茶杯，不断搓动着，暖手：“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您请说。需要我通知我们书记和村长过来吗？”
“最好。”
顾晓楠马上打了电话，把已经回家的顾桂顺和顾金来叫来。
等到人齐了，梁道正也喝过两道热茶，整个人看起来都活泛多了。
他郑重地从手边破旧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来，说：
“我听说你们准备去反映一些问题，其实我想说，同样的问题，我们也遇到了。王站长无缘无故的封了我们的水产市场。”
沙头村众人大惊：“什么？”
顾晓楠说：“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我们仔细回顾了他巡视的过程，最后总结出原因，就是我喊错了他的名字。”
顾金来哑然失笑：“我靠，你开玩笑吧！”
“没有。”梁道正很认真地说，
“他就是这样小心眼的人。我侄女在市里工作，我打听过了。他很迷信，也很自大。
防疫站的人开车上班，车头必须对外停车。
理由就是他的办公室对着停车场，他觉得车屁股对着他不吉利。
还有，以前就有个新职工因为同个电梯没有跟他打招呼，三年都评不上先进。
后来受不了了，主动申请到外县扶贫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梁道正爆出来的猛料，结结实实地震惊到沙头村众人了。
顾桂顺哭笑不得：“特么的……这也太小心眼了吧？”
“书记。”顾晓楠思索着，斟酌着，慢慢说，“可是，当所有的理由都不成立时，唯一的理由无论再怎么不合理，都是成立的了。”
顾桂顺和顾金来：“……”
这可玄幻了。
梁道正很生气地一拍桌子：“说得好！就是这样！特么的，欺人太甚！我们的市场现在还没有解封，烂掉的死鱼死虾还得村里出钱去处理。你不知道我们现在多惨。”
顾金来说：“一样一样的，他封掉我们的码头之后，增加的补贴也是要村里承担。”
顾晓楠冷笑：“呵呵，花着我们的钱，去捧起他的官帽。很六啊！”
梁道正摊开手里材料，“这些是我们组织起来的材料，给你们充实资料去用。”
大家一起接过，细细传阅起来。
梁道正又说：“光是一条村，一个人命，应该撬不动他。但多一个村子就不同了，可以引起上面重视。”
“没错，独木难成舟。”顾晓楠说。
梁道正送来的资料，既是受害者的心声，也为他们如虎添翼。
第二天一早，朝阳将起未起，晨雾笼罩江面未散时，顾晓楠一个人坐上了过江的渡轮……
……
“晓楠，你害怕吗？”
“不，我不害怕。”
“是不是此去踏天，恐怕一去不回？”
“不，那不是天，我也不会一去不回！”
……
顾晓楠走进有关部门，递上了资料。
三个小时之后，她从门里走出来，脸上挂着笑容。
……
四月艳阳天，太阳回暖，红棉怒放。
刚刚从疫情阴翕里走出来的城市人民，特别珍惜这难得的好天气，纷纷走到郊外呼吸新鲜空气。
西江大学作为第一个发现霍乱疫情而被全校封锁的地方，如今作为最后一个地方，解禁了。
姚莘建第一件事开车赶去黄沙岛。
收音机里传出播报员的声音：
“下面播放本地新闻。市防疫站王国雄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顾晓楠坐在庆丰镇这边的码头上，也不上船，也没有动，抱着手机，插着耳机，安安静静地凝视着繁忙的渡口。
她的小脸一片漠然，但两眼如同寒星，闪亮亮的，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