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都是木头碎片与石块，许多颗头颅已经在冲击下损坏，即使有保存完好的，也无法再分辨出生前的模样。于深的双手不停在狼藉在翻找着，叶明西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来，于深抬起头，看见那颗被他捧在手里的头颅。
它已经面目全非了，干枯的褐色皮肉贴在骨头上，嘴巴半张着，眼睛只剩下两只黑窟窿，可是于深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颤抖地伸出手，将这颗早已被风干的头颅抱入怀中，眼泪滴在那对空洞的眼睛里，他弯下腰，失声痛哭。
他终于找到阿洲了。
冷风肆虐的野林里，无数火光正向着石庙的方向移来，那一张张呆滞的脸上充满恐惧，不停重复着“求神明宽恕”的话。野林深处传来动物焦躁无比的叫声，蝙蝠低空盘旋，鸟群破空而起，嘶鸣着飞向远处。
刚才那一阵地动山摇足以令他们闻风丧胆，丁有财跟在老张头后面，浑身都在打哆嗦，东张西望着，压低声音说道：“张叔，会不会是村长感觉自己死的冤，在跟咱们过不去啊？”
“要说冤，这满山遍野的孤魂野鬼哪个不冤，就算要过不去，也轮不到他。”老张头冷笑着说。
“这黑灯瞎火的，您可别吓唬我。”丁有财缩了缩脖子说。
“你怕什么，等把那两个人献给神明，咱们村里该是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老张头瞥了他一眼，“这山头能藏人的地方都让咱们翻遍了，唯一没找的就剩下石庙，人如果在那儿，咱们都省事。”
“那要是不在呢？“丁有财心惊胆战的问。
老张头咧开嘴，露出阴冷的笑容：“要是不在那儿，祠堂里那些棺材，就都派上用场了。”
石庙已经出现在视线里，这是一个谁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地方，里面所埋藏的秘密，是所有人的恶梦，但是他们必须时刻提醒对方这个恶梦的存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相互牵制，才能平安无事。
洞窟里面已经恢复安静，湖水依旧泛着似有若无的波纹，于深脱下衣服把于洲的头颅绑在身上，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只有活着离开这里，他才能有机会替于洲报仇。
“出口在什么地方？”他已经冷静下来，转头问道。
叶明西指向湖面：“方长东跟我说，只要朝着最亮的地方走，就可以离开这里。”
于深皱起眉头：“你相信他？”
叶明西自嘲的笑了一声：“相不相信，我们现在还有其他选择吗？”
他们已经来到这里，前面就是峭壁，而回头只有无数等着将他们生吞活剥的豺狼，不管怎么走，都是绝路，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选择这个未知的结果？
“又或许这里根本没有出口，我们会像这些人一样，永远被留下来。”他走到湖边，水面倒映出他的身影，波光粼粼闪烁，他的影子仍然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至少我不会坐以待毙。”于深踏着湖心的石块走上祭台，台阶上还残留着白色烛泪，这个后面原来并不是悬崖，而是一个足有三米宽的洞穴。冷风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吹上来，于深可以想像下面该得怎么场景，那一具具被抛下去的棺材里面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的尸骨堆积在下面，在经年累月中化为灰尘。
于深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观察浮动在石壁上的光影，这时才发现原来那些并不是湖光，而是磷火。人的骨头里含有磷，在干燥的环境中与水发生作用时，就会产生热量，四散飘浮在空气中，最终形成这洞窟的奇异光芒。
既然这些磷火都来自洞底，那么方长东所说的最亮的地方，是不是指得就是这个？
于深无法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正想转头询问叶明西，却在这时猛然看见一道人影出现在叶明西身后，他震惊叫道：“小心——”
然而话音还没有落下，方长东已经抓住叶明西的胳膊，叶明西大惊失色，而他却满脸兴奋，激动地说：“小宝贝，原来你真的在这里，我还怕这一趟会白跑！这地方不安全，快跟我走，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叶明西用力甩开他，快步跑到于深旁边，于深将他挡在身后，方长东满脸愕然，但很快冷静下来，说道：“明西，我真的不是来抓你们的，他们早晚都会找到这里来，现在不走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说过这里有路可以离开。”叶明西说道。
方长东愣了一下，回答道：“话是没错，但谁也不知道那道是不是真的啊，万一它不存在呢？明西，你听我说，出口那边把守的人不多，趁现在他们还没发现，我们马上过去，应该还来得急！”
叶明西考虑着他话里的可信度，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于深，于深还没有开口，方长东已经叫起来：“不行！村里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他不能跟我们一块走！”
“那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们吗？”叶明西嘲弄的说。
“我有钱！我们可以到国外去，躲得远远的，谁都找不到！”方长东神情迫切的说。
“我不是你的玩具。”叶明西摇了摇头，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握住于深的手，代表他已经做出选择。方长东看着那两个人，愤怒和妒忌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冷笑说道：“你以为他是真心对你的吗，别做梦了，他只是在利用你离开这个地方！谁都舍不得外面那个花花世界，等他出去了，你马上就会像垃圾一样被抛在路边，除了我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你，你知道吗！”
叶明西看着那张歇斯底里的脸，突然就笑了：“把我当成垃圾的人，是你。”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晚上，方长东提着裤子从他身上爬起来，然后打开房门，对站在屋外面听墙角的男人说：“人都脱得光溜在床上躺着呢，隔墙听个响就能让你泄火啊，想了就进去，别跟个龟孙子似的有种没胆！”
那时候叶明西就明白，他的反抗不会有任何作用，因为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来看待，所以他学会了沉默，学会用这种方式向命运低头。他承受过的折磨与侮辱，是旁观者无法想像的深渊苦海，村长也好，方长东也好，都是那个拿着棍棒不停阻止他上岸的人。
现在他已经爬上苦海，就算另一边是刀山，他也要心甘情愿跳下去。
他已经没有任何牵挂，所以现在，他想为自己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