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着湖光晃动，将整个洞窟都照得斑斑驳驳，于深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站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都专注地盯着祭台，仿佛那里就是他们等了几个轮回的解脱。村长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走上祭台，他已经换上一件漆黑的长袍，十八名少年列于台阶之上，像恭迎王者登临的侍童，稚气未脱的脸上肃穆而庄严。
一阵沉闷的鼓声突然响起，村民们面向祭台跪下来，于深没有这个习惯，直愣愣站在那里，显得异常突兀。鼓声响了第二下，村民纷纷把视线向他投过来，鼓声响了第三下，祭台上村长冷厉的目光望在他身上，鼓声响了第四下，似乎所有人都在等他跪下。
这种带强迫性质的催促令于深心里很不痛快，他想说自己只是过来观礼的，并不是想参加任何仪式，叶明西却在这时扯了扯他的衣袖，摇头示意。要是真跪尊佛像或者庙宇，于深倒也没什么意见，但眼前这穿得跟黑无常一样的村长跟悬挂在头顶的木匣子，怎么看都怎么怪异。为了不让叶明西难堪，于深勉强蹲下，单膝点地装个样子。
鼓声终于没再响起，伴随而来的却是急促的铃铛声，只见祭台上的方长东手里多了两把铜铃，造形很像电影里用来驱邪的工具。他赤脚跳起奇怪的步伐，铜铃在他手中舞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十八名白衣少年齐声哼唱，没有丝毫变化的调子，听上去更像是法会上的颂经。
叮啷——
铜铃声嘎然而止，方长东跪在地面，从村长手里接过一个面具戴在脸上，然后站起来转身面对村民。那面具是用木头做成的，顶上涂着黑漆，勾画出动物图腾，眼睛处挖了两个洞，旁边抹了一圈白漆，脸颊位置则用红漆在左右各描有一道红痕，像是从眼中流下的血泪，方长东戴上它就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浑身充满幽怨和苦难的人。
他再次舞去铜铃，村长举起黑木杖，朗声说道：“圣灵出，罪人伏！”
在他话音落下之时，那十八名白衣少年以戏曲腔调吟唱起这六个字，随着这些诡异的歌声，村民们陆续拜下，朝祭台磕头。
“圣~~灵出，罪人~~伏~~”
歌声不断重复着，村民们像受到催眠般一次次拜下，直到铜铃声又再唤息，歌声骤然止住，村民们这才仰起头颅，继续充满敬畏地望向祭台。村长把黑木杖用力点在地上，再次说道：“神明佑，奉圣灵，呈堂，上供！”
铜铃和鼓声同时响起，越来越急促，少年们吟唱的歌声却越来越慢，这两者形成鲜明对比，回荡在洞窟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毛骨悚然。于深看见那两口棺材徐徐升上半空，他吃了一惊，等细细观察时才发现原来洞顶有两上悬吊的轱辘，几名壮次正在祭台下面转动机关，把棺材吊上去。
“熄火！”村长大声说道。
几乎在同时洞窟里的火烛都被吹灭，洞窟里只剩下湖光，照映着空中的棺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里，等着接下来的事发生。棺材上升了大约了一米多的距离，腾空停了下来，少年们的歌声停止，方长东走上前，将铜铃分别挂于棺外，村长随之高声说道：“悬金铜，辟邪恶，献供，叩！”
除了于深之外的所有人，包括村长在内，都跪下来，朝那两具棺材行了三拜礼数，看他们虔诚无比的样子，于深更加好奇，棺材里面所装的供品，究竟是什么？一般来说，祭祀活动所准备的供品都会是牛羊一类的牲口，但牲口需要用棺材来装，甚至下跪叩拜吗？
于深心中的谜团越来越深，那一边村长已经站起来，一名白衣少年送上火把，方长东上前将它点燃，递到村长手中。少年回到原位，他们又开始用那种古老而模糊的语调开始吟唱起神秘的歌谣，于深听不清楚任何字，只知道这歌声让他很不舒服，像是被掐住嗓子，在用最后的力气嘶鸣。
火把已经成了洞窟里最显眼的存在，于深以为村长是想烧掉棺材完成献祭，但是没想到他踩上最高处的石台，伸出火把去烧悬挂着棺材的绳子。
那绳子大约涂了什么特殊燃料，火光很快蔓延，沿着绳索给棺材镶上一圈耀眼的金边。
“浴火，重生！神明，庇佑！”村长浑厚有力的声音响在洞窟里，绳索发现啪啦啪啦的燃烧声，终于无法承受棺材的重量，应声而断，棺材直直下坠。
然而重物落地的声音却没有传来，直到数秒之后，于深才听见遥远的地下传来砸落声。他愕然地睁大眼睛，说道：“祭台后台……是悬崖吗？”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让身旁的叶明西听清楚，但叶明西却没有回答，和那些两眼放光、神情期待的村民不同，他自始至终都是一脸木然的表情，哪怕第一次叩拜，都像是在完成一个不得不去做的任务。
白衣少年停止吟唱，陆续走下祭台，台上就只剩下村长的方长东，他们朝棺材掉落的地方跪下，后背挺得笔直，就这样俯身拜下，一次又一次，足足有七七四十九下。然后他们才站起来，村长拿起火把，一一点燃祭台上的白烛，望着村民高声道：“白火守灵，闲人退散，勿进，勿近！”
十八名白衣少年走在最前走，村民跟着他们有序离开，从始到终，都没有脸开口说一句话。于深回头看了一眼，方长东正在取下脸上的面具，他看起来似乎松了口气，走到祭台边沿随手把面具丢下去。
结束了吗？
于深脑海里还停留着那一幕幕诡异的画面，少年祭奠一般悲凉的歌声似乎仍在耳边，于深甚至觉得，他们并不是在祭祀山神，而是在祭奠亡灵。
洞里的木匣子，棺材里的供品，这些都是什么？
于深不知道，他已经回到阳光下面，灵魂却好像仍留在那个映满湖光的洞窟里，怎么也找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