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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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至今仍然会在感觉寂寞的时候想起那段他至今为止唯一相信的感情。在汽车穿越漫长无边际的黑夜、到达他的家以前。在列车的行进中伴随着有节奏的轻微晃动,观赏车窗外落下的一场晦涩的雨的时候。他知道不放弃是他的偏执应该受到的惩罚,一切的罪都源于自身。

  他缓慢穿过一片原始森林朝目的地进发。风掠过云杉的丛林发出空旷辽阔的声音,让人觉得内心寒冷。阳光投射成明亮的线,因风吹动树木而改变着位置,照亮各处的飘散的灰尘,倏忽明暗仿似他所有感情中诞生然后湮灭的希望,让他无端地觉得非常欣慰。

  因为处在相当的海拔,他呼吸钝重,他听到自己急促的气息和心跳,风吹过丛林的声音,乌鸦的叫声。地上有被夜风折断了的树木的庞大躯干,生长着浓密的苔藓,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和死亡非常贴近。他记得自己在小说里曾经塑造的一个角色,他把自己的人格放在那个角色身上,却给出了不好的结局。

  覆辙

  如今这丛林让他对旅程突然再无遗憾,他觉得可以就此结束。所以只在山上逗留了短暂片刻便离开。

  你可以让你自己觉得爱我一天吗?

  我不能。

  那么一小时?

  或者五分钟?

  不能。

  那么三秒钟呢?可以吗?

  好吧,三、二、一,爱完啦。

  WithColin

  “这么晚也不睡。”

  “Neh,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好不好,我期末考试结束就没事情做了。”

  “好。”

  “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去吗?海南,或者云南?”

  “我带你去丽江吧,我们可以找到一家干净的酒店,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那么我过两天给你答复,我先安排下自己的时间。”

  “嗯,等你的消息。”

  他关上电脑的时候想象着可以在旅程中拍下Colin开心的样子,想到他们能够一起去雪山,一起在街道里四处兜转,最终熟悉每一条街。

  WithRosebush

  “你都是只拍摄风景,好像很少看到你自己的作品里面有人物出现。”

  “是,我害怕镜头对准一个陌生的人,会引发纠纷。可能这种情形和无法与陌生人交谈一样,带有怀疑、不相信的因素。”

  “以后是想做摄影师么?”

  “不,我只把它当做让别人理解我的方式。”

  他的笔记本电脑里存放着他离开家以后在外生活的每一次飞行中记录的影像,他在拍下他们的时候心里想着同样的事情,怀着几乎同样的心情,只是这种感情似乎逐渐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流逝,让他觉得内心逐渐变得安静。

  订机票的前一天Colin告诉他因为接下来安排了几个面试最终无法与他同行,而且Colin的男友工作结束就快回到上海。

  WithRosebush

  “在年少之后,不会再有美的故事出现。”

  “可我希望我能一直相信下去。”

  从丽江飞回上海的过程中,他看到那些云,和他在去的路上,以及一年之前,似乎没有不同。

  冰是睡着的水

  大学提起裤子从你的身上起来,冷冷的对你说,走吧,把青春留下!这个时候你会觉得是大学上了你,而不是你上了大学。——发信人:螃蟹

  我缩在上铺,一边看着这条短信一边喝水,默不作声。然后把它群发给所有的人。

  我成年之后的第一个夏天走失在2005年。在那个夏天的尾巴上,我独自像一个民工一样拖着一个43cm×50cm尺寸的行李箱,背上一个六十公升的行囊去北方上学。火车在凌晨三点到达那个原本无我的北方城市。没有人接我,也找不到车。于是我非常落魄地在售票大厅里面席地而坐等待天亮,等待五点的第一班接待新生的巴士。

  手机的闹钟把我吵醒,我站起来拖起行李往外走。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我已经被明亮的天色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未曾料到这里天亮得这么早,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才想起我现在已经与家乡有了将近十个经度的时差。

  在巴士上我旁边坐着另外一个系的新生。她细细柔柔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当巴士逐渐远离市区,沿着一条褐色的散发着化学品臭味的河流向荒僻的郊区不断深入之时,她开始抽泣,肩膀像觅食的鹿一样玲珑地耸动。我问她:“同学,你没事吧?”

  她不做声。

  开学一个礼拜之后,我听说,隔壁系的一个女生,第一年考北大差三分,今年复读还考北大,差两分,她来了我们学校。那天在校车上,一路上越来越荒凉越来越荒凉,她就一路哭着来到这里。

  到站了没?到了报声平安。——发信人:妈妈

  现在我和一群陌生的Freshman挤在六人间的寝室里面,地面是一层厚厚的灰尘外加一层软绵绵的纠结不已的头发,各种塑料口袋包装花里胡哨的食品堆满了跛脚的木头桌子和我们的胃。垃圾篓从来都是爆满,如果没有那个操一口天津话的宿管阿姨来训斥,那么就永远也不会有人去倒掉。水房里面哗啦哗啦每天挤满了女孩子没完没了地洗衣服。我对面床的那个女生用一千七百多块买了一支网球拍,却舍不得给楼下的学生会吆喝的慈善活动捐献一分钱。其实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善良到常常责怪我说:“你怎么洗澡不叫上我一起?害我坐着等你不能去洗。”或者我们宿舍另外一个姑娘经常会说,“你怎么在看高数?不行,那我不能看英文了,我也要看高数!!”再有就是你听到如下一段很绝望的对白——

  甲:咦?咱的课外阅读书目清单里面怎么有《失乐园》?

  乙《失乐园》?我有碟啊……嗨,濮存昕演的咱也要看啊……

  甲:不对啊,上面说是一个叫弥尔顿的人写的。

  乙:咱中国还有姓弥的啊……

  甲:不对啊,清单上说是一个古代英国人……

  然后我就很无语地看着这一群姑娘在上课之前为了化妆而折腾一个小时,下课之后买来瓜子专心致志地嗑一整个晚上,或者一边嗑一边手忙脚乱地斗地主。

  宿舍里零零碎碎的垃圾和非垃圾已经占据了所有的空间的那一天,北方下了第一场雪。那天我正要出门上德语课。雪花多得像不要钱似的漫天撒,烈风一刀刀戳进我的大衣。我裹紧衣服觉得自己不能够顺畅地呼吸了,如此荒凉广阔的校园里我就只听见自己拼命喘气的声音,我停下来,看着周围疏落的人影匆匆穿过校园大片大片的荒草盐碱地,就这样很难过地想起了高三的十二月,在清华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时候住在紫荆公寓里,看到北方的冬天,晴朗的蓝天,白雪皑皑。高大的杨树褪尽了繁华,只剩下嶙嶙赤骨架起一树的白雪,却辛苦得美。清华园里的荷塘已经完全冻结,许多小孩子在上面溜冰。些许老人和成群的鸽子在工字厅前面的林子里逗留。城市轻轨就在楼外,夜夜听得见铁轨的声音。空气寒冷得令人倍感振奋。我一眼就爱上了北方的冬天。然后对自己说,一定要考到这里来。

  然后在这个毕业的夏天,所有的等待都看到了结果,所有的希望都看到了现实。我最终还是不能去那里。

  我只记得早上接到清华的老师打来的电话,询问考分和志愿。我对他说,对不起,真的太遗憾了。他也说,是,真遗憾。

  那是今年夏天的故事。而现在,我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雪地里,一再警告自己,再也不能爱上自己的想象和回忆。

  北京下了第一场雪了哦,你们那儿呢?——发信人:白蛇

  我那在英国念书的菜板从来不考虑时差,只是喜欢在她六点左右下课之后给我打电话吹牛。记得以前在高三的时候就是这样,我独自在台灯下面条件反射一般地做数学题,做到最痴迷的时候突然被这午夜凶铃吓得一哆嗦。那天深夜一点钟又是菜板儿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我迷迷糊糊地跟她聊啊聊啊,后来手机突然没电了,声音戛然而止。之后我就特别清醒,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爬起来给我高中的同学写邮件。刚刚打开邮箱的时候我看到了有十封未读(不是垃圾邮件哦),心里一下子好虚荣。我一一点开,看到香港浸会大学的蔷薇给我发的邮件,还有在香港科技大学的闷蛋儿给我上传的他们学校的照片。闷蛋儿说她站在港科的Linkingbridge上摇摇欲坠地看到刚从海滨浴场回宿舍来的穿游泳裤的男生很帅,还有在电梯里面碰见一群长相很地道的中国同学操一口流利的英文谈笑风生。接下来的邮件里面,我那明年就要去巴黎留学的徒弟寄了电子贺卡给我;在中央戏剧学院醉生梦死的区区骂我为什么发短信不甩她;北大的阿丁告诉我她宿舍楼下贴着法斯宾德电影免费巡演的海报;清华的白蛇对我说,阿姊啊你明早要是看到电视里面万人长跑的报道就一定要找那个穿黄背心的人哦……我看着看着,心里越来越寂寞。

  冰是睡着的水

  我觉得我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了。我正在北方一个荒凉的城市里面和一群连th的发音还不会咬舌头,要读成的人一起读最不值钱的英文专业。我觉得说这样的话的确与拿着一千块钱的球拍在特困生面前炫耀一样无耻,可是更糟糕的是,我心里的荒凉胜过了无耻。

  我们学校的大湖边上有白鹭来栖息哦。——发信人:曲和

  冬天还没有来临之前而夏天却惶然走失之后我就开始大规模地逃课。所有的公共必修课——诸如数学、语文、政经之类的。一个人在宿舍里面打开电脑准备挣钱,但是却便秘一般地写不出东西,这样的情形用我的一句口头禅来说就是“不是郁闷两个字可以概括的。”我常常整个半天都不想去上课,于是自己就骑了单车去学校旁边一个公园里面闲逛。秋天的北方有着铺天盖地的蓝色苍穹,像欧洲电影的片尾字幕一般漫长漫长地从眼前流过去。烈风随时都在肆虐。阳光普照,晴朗并且寒冷。这是我在南方从未奢望的所谓秋高气爽。在湖边遛单车。停在僻静的地方,靠在车的旁边,无动于衷地眺望被烈风吹得跃动不已的金色水面。感觉皮肤像被干燥的空气凌迟。嘴唇很快就产生裂口。轻轻微笑也会裂开血口子。耳朵里面还塞着高中时代最喜欢的乐队:俄罗斯的Lube。那些低沉的仿佛不懂得哭泣的声音唱着我听不懂的俄语,但是旋律亲切得仿佛是逝去的时光。摇曳的手风琴和微笑的打击节奏,不插电的记忆。

  直到天空的钴蓝逐渐渗出晚霞的暖色,我才离开。穿过陪伴了我一个下午的风,回宿舍。刚成为Freshman时的很多个下午我都是这么混过去的。这样的生活姿态快乐得令人心生愧疚。因为我在那本超级畅销的绿封面的哲学书里面看到过:闲散是天才的理想。

  而那些日复一日忙着听课做习题的高中时代,真的走了。永远地留在了南方那些一模一样的有阴霾的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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