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辰铭被一阵寒颤惊醒了。
他仿佛听见有人喊他,又仿佛听见妈妈的床上有过什么响动。他疑惑是自己做了一个不安宁的梦。他把被子推开,房里还是很黑,只有那破门裂缝里,漏进些微的曙光,告诉他天快亮了
他仰起头,侧转过来看看妈妈,妈妈的床上笼罩着黑影,看不清楚。他揉揉眼,索性坐了起来。他看见妈妈床前拖了一片什么东西,象是被子掉下来了。他忙下了床,走到妈妈床前,妈妈的被子仍盖在身上,掉下的是他替妈妈盖在被上的他自己的衣服。他把衣服拿起披在身上,想去把门打开,又有一种什么感觉,使他又回身去看看妈妈。妈妈似乎仍睡得很熟,没有半点动静。他模模糊糊看见她的头歪在那里,歪到靠他床的那一面,一只手臂伸到他的床头,象是要摸摸儿子的头,又没有够得着,就停在那里了。
吴辰铭被一种不祥的预感吓呆了!他颤着嗓子喊了一声,“妈妈!”
没有回答。
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他忙俯身去拉妈妈的胳膊,随即象触电似的跳了起来,他摸到的是一只冰凉僵硬的手。
吴辰铭嘶哑地喊了一声“妈妈”,一下扑了上去,抱起妈妈的头。他妈妈的呼吸早已停止了!只有两只眼睛还睁着,象是要最后看儿子一眼,却没有能看见。
可怜的妈妈去世了!吴辰铭喊哑了嗓子她也不能答应了。她昨天晚上对儿子说的话,竟成丁最后的遗言。
这一对母子,相认前后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正是在这天早晨,社员们都听到广播了。曹芳的信,同样作为头条新闻播出了。
吴辰铭妈妈去世的第二天,一辆小卧车,一辆客车,同时开到彩虹坪。
客车上下来的是彩虹坪自然保护区的筹备工作人员,其中就有雯雯的男朋友魏易和雯雯本人。雯雯是给魏易送行一直送到这里来的。小车上下来的是吴浩瀚和耿春芸。他们下了车就奔到邓妈妈的茅屋里来了。
吴浩瀚明显地消瘦丁。他没有看乡亲们向他投来的是什么样的目光,也没有顾上看吴辰铭的脸色。这位外貌威严的农委主任,一直走到邓妈妈的床前,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把脸伏到邓妈妈的手上,喊了一声:“云姑,我来晚了!我对不起你!”就失声痛哭起来。
吴浩瀚的痛哭,把站在房里的人的眼泪又引出来了。他的出自内心深处的悲痛,也立即使老乡的眼神由不满、反感变成谅解和同情了。连吴辰铭本人也把对父亲的不满暂时忘了,陪着他一道哭起来。
耿春芸没有看他父子俩,也没有放声哭泣,她咬着嘴唇,让眼泪顺着腮边流下来,走到大妈身边,轻轻推开吴辰铭,把脸贴到大妈的脸上。良久良久,她才抬起头,小心地用手把大妈的眼皮抹了抹,替她阖上了眼睛。
大妈下葬了。就在大妈下葬的第二天,吴浩瀚在彩虹坪召开了群众大会,正式宣布给耿春芸平反,并传达了省委的意见,宣布责任制不仅可以搞下去,而且应该搞好,要在实践中使它得到发展,逐步完善起来……
吴浩瀚要回去了。汽车旁边围了许多老乡,他们在和吴浩瀚亲热地交谈着。查苡、余春和来彩虹坪自然保护区工作的人,也在那里送行。雯雯和魏易站在人圈子外面,一面低声细语,一面向山坡上望着。他俩显然在等什么人。
啊,从彩虹峰那边吹来的风,多么温暖,森易里孕育着的新绿和五彩缤纷的花朵即将萌发开放了。一群白色的天鹅,从南边飞来了。它们俯冲下来,在看什么呢?是看即将变化的大地,还是打算在那瀑布上游的翠湖里作永久性的居民呢?
雯雯惊喜地向天空指指:“魏易,你看,天鹅飞来了!”
“保护区里将来什么都会有的。”魏易骄傲地回答。
雯雯小声地说。
“你也想变成一只天鹅吗?”
魏易笑了:
“我干嘛要变天鹅?我是一个现代人。”
雯雯笑了,魏易也笑了。
但是,站在邓大妈坟前的春芸和辰铭却还在哽咽。他俩严肃地保持一定距离站在那里,春风还没有吹干他们的眼泪呢。
过了一会儿,秋荚向大妈的坟墓最后一鞠躬,带着她的小花狗先走了。吴辰铭呆呆地望着她离去,忽然又追了上去:“春芸!你等等。”
春芸站住了。她用她那雪亮的眼晴望着他,说:“你还要说什么?我们各人都该办各人的事去了。”
吴辰铭走到她身边,庄严地说:
“我知道我该做些什么了,请你相信我。”
“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我不愿做第二个大妈。”
“历史只会前进,不会重复的。”
“那就要看各人怎样写自己的历史了。历史不能靠宣言,要看实际行动。再见!你父亲他们在等着你呢。”
耿春芸看了他最后一眼,迅速转过身,迈着坚实的步子走了。她的小狗,回头看看吴辰铭,忽地箭也似的向森易那边窜去了。
吴辰铭望着她的背影放声大喊:“那你就等着看我的实际行动吧!”
吴辰铭的呼喊声,在山谷里引起了很大的回响。那莽莽苍苍的森易,庄严肃穆的山峰,仿佛也都在回答:“等着看我的实际行动吧!”
可是耿春芸究竟听清楚了没有呢?谁也不知道……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