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辰铭起来的时候，已是彩霞满天，太阳越过那高高的山峰，把魏红色的光辉洒到彩虹坪上。
他洗完脸，走出门外，那条小花狗跟前跟后，居然把他当作主人了。
这是一个没有雾的早晨。彩虹坪的景色，象披了霞光的少女，清新、美丽，光彩夺目地呈现在吴辰铭的眼前。瀑布、河流、山峰、田地、村庄，都被涂上一层魏红色。三三五五的杏花点缀在村旁河边，油菜地里的油菜花也已开了。河两边，一排排柳树，给河岸戴上了嫩绿色的披巾，远看就象一条长长的凝结不散的雾霭。
社员们早就下地了。在小路上担粪的，在河滩上打草的，在地里锄地的，在水田里耖田的，人们自觉地抓紧时间在各家的包产田里忙碌着。他们看见吴辰铭，都笑嘻嘻地和他招呼，也远不是他那年看到的那种冷漠态度了。
吴辰铭信步往前走去，小花狗紧紧跟着他。早晨的清新空气，彩虹坪上的美丽景色，并未使吴辰铭的心情完全轻松。昨天晚上偶然看到的春芸写的诗句，还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生命的价值何在？什么才是幸福？”春芸的问语，始终在他心里回荡。
“此刻他在问什么呢？那个虚有其表的人。”他真是一个虚有其表的人？吴辰铭心里有点不服，可又无法给自己开脱。他问过没有呢？没有，确实没有。不仅没有，他还多次嘲笑那些他认为是陈腐的论点，什么“和人民结合”，什么“把生命献给人民”，都是过时的旧调！然而现在他不得不问了，他有什么权利轻视人民，他为什么不能有决心跟春芸在这里生活呢？
他回头看看那瀑布，他看到美丽的有点象神话中的彩虹了！彩虹在那片瀑布形成的雾里，形成一个美妙的光环，它正象春芸所形容的，这种光环，不象天上的彩虹那么呆滞，仿佛是有生命的，仿佛你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吴辰铭看着看着，他宛如自己已经走进这彩色的光环里，被它笼罩起来了。
他看了彩虹良久良久，又看到那条陡坡上的小路。他记得，正是在那里，春芸第一次向他伸出有力的手，使他爬上了坡，看到了那上面的绝妙的境界。正是在那里，在那易边的小溪旁，他向她宣过誓。也是在那里，他第一次吻了她，第一次尝到青春的纯洁的人生的美酒。可他很快就把这酒泼了。
“辰铭！辰铭！”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吴辰铭回过头，看见查苡背着一个小学生，蹚着冰凉的河水过来了。她身后还跟了几个较大的学生，啪哒啪哒踢着水，手里举着书包和采来的野花，笑着跳着，抢先跑过了河。
“查苡！”吴辰铭赶忙跑过去说，“你还过河接学生哪！”
“桥又断了！孩子小，过河我不放心。”查苡说。
“老师，给你花！”一个学生把一束黄花递给查苡。
“老师，我的花好！”又一个学生也拿着花争着给查苡。
“好！都好！”查苡对孩子们说，“我们把这些花插到教室里，好吗？”
“好！”孩子们齐声欢叫。
“你看我们这些孩子怎么样？”查苡有点骄傲地笑问吴辰铭，“不错吧！我那天问了一句：阳坡上的魏藤花可开了？难为他们都记住了，一下采来这么多。”
“我们知道老师爱花！”一个小女孩说。
“老师爱花，同学们也爱呀！”查苡对他们说，“我们爱彩虹坪上的花，更爱彩虹坪上的人。对不对？”
“对！”
“你真不简单。”吴辰铭由衷地称赞，“怪道你一说走，孩子们都哭了呢。”
“听说你昨晚上讲话讲得很好。”查苡说，“我早上碰到人，都在说你好话呢！你看人心定了，一早就下地了。”
“我只讲了几句空话……”
“可你是站在他们立场上为他们讲的，所以他们就欢迎你。”
“可我……”
“哎呀！不早了，下午有空到学校来吧！我们再认真啦啦。”
“好！”
“跟叔叔说再见。”查苡招呼学生。
“叔叔再见。”孩子们齐声喊。
“你到哪去？”查苡临走时问。
“我想去看看邓大妈。”
“啊？该去。她病得不轻呢！”
查苡和孩子们手拉手走了。吴辰铭目送着她。“这真是一位朴实善良的大姐。”他想，“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生活之路了。”
吴辰铭忽然想起那年他来这个知青点时的情景，想起“小猫咪一的死，想起那暴风雨里的狂乱的舞蹈。当时多么令人触目惊心。现在这些青年们都在哪里呢？有上升的？有颓废的？还有在街头踯躅待业的吧！这一代人，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各有各的见解，他们找到了自己的路没有呢？从表面上看，只有他的路最宽，最值得羡慕。然而他现在感到，他恰恰是空虚的彷徨的。
先到“小猫眯”的坟上看看吧！啊，“小猫咪”，你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已经有多久了？五年了！你是严酷时代的牺牲品，你的“欢乐的生命”永远地埋葬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难道能让这欢乐的生命荒废吗？能够不为别人创造欢乐而只顾自己的欢乐吗？
“小猫眯”坟前的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是天上飞来的种子还是有人特为你裁的？那青翠的松柏叶子，在微风里摇动着，坟头上的蒲公英的花已经开了。魏黄魏黄的小花，象许多小小的魏星，它们也是一些欢乐的生命呢！这生命正是从你的土壤里生长的，你并没有忘记用你坟上的花来装点这个世界。啊，可爱的“小猫咪”！
吴辰铭在坟前呆呆站了一会，小花狗对着山上汪汪叫了几声。吴辰铭抬头看看，山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那片森易肃立在那里。他忽然想起，那一年正是春芸从那里命令她的“黄黄”，驱散了那不成体统的“舞会”的。
可春芸现在还关在那间阴暗的没有窗户的囚室里。他在这里凭吊什么？赶紧去邓大妈那里，看看她然后着手搞调查工作吧！
吴辰铭迈起步子，急急向邓大妈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