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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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洋的球还没有打完。潘文安也没有立即离开。

  潘文安原不想在开会以前和郭洋谈话的,有什么好谈的呢?你看他那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的样子,你看他打球的姿势,一个省委书记,一个这么老的,怎么能打这种球呢?不怕招人物议吗?你的影响就是党的影响嘛!潘文安真想一走了之,管你呢!你的被动局面是你自己造成的。可是另外一种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你这个潘文安,你是一个老共产党员,还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女人呢?对要负责任,现在是提醒他注意的最恰当的时机。他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而你不应该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他,论党龄你也比他长嘛!

  潘文安强迫自己留在那里等着。

  郭洋终于打完了球。正在想着如何措词的潘文安,听见他哈哈一声大笑,把球拍在女儿背上轻轻打了一下。潘文安被他的笑声弄得吃了一惊,看见他把衣服给女儿披上,女儿用手帕给他拭额上的汗,潘文安又不得不闭上眼睛。

  “新派,新派,要不得!”他在心里嘀咕,“在儿女面前哪能这样不庄重。”

  “老潘!”郭洋用他那带着家乡土音的大嗓门喊起来了,“你拳打完了?”

  “打完了。”潘文安声音喑哑,又咳了一声。他等郭洋走近,打算跟他一道慢慢走。

  “哎呀,老兄!”郭洋打量了他一下说,“太极拳也没能使你出汗,还穿着这么厚的棉袄啊?”

  “我有气管炎,哮喘,怕凉。”

  “你要会打网球就好啦!”郭洋笑着说,“你看我,全身出汗,穿一件运动衫还嫌热呢!”

  “我不打你的那种洋球。”潘文安正经地说。

  “洋球?什么洋球?啊,你是说洋人的球?”郭洋自己提问自己解答,同时忍不住大笑起来,“老兄真有点意思。”

  “老钟!”潘文安不能忍受他那种笑声,但是他又不习惯于发火,那是他随时告诫过自己的。他把怒气变成一声叹息:“你笑什么呢,我想跟你谈谈哩!”

  “好嘛!那我们边走边谈。”郭洋说。他回头看见女儿,示意让她先回去。女儿冲着潘文安做了个脸,先走了。

  “明天常委会还照开吗?”潘文安问。

  “开!”郭洋说,“为什么不开?”

  “还是讨论农村问题?”

  “是啊!这个问题拖不下去了,春耕大忙很快就要开始,拖下去思想会越来越乱,影响今年的生产。一年之计在于春嘛。”

  “这我同意。可是你打算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

  “决定要大家来做。我一人能做什么决定呢!”

  “对!”潘文安点点头。心里想,你这话说得不差,决定当然要大家做。看来,这个老钟不准备在常委会上引起争论了。

  “不过,个人看法当然可以谈谈。”郭洋想了想说,“我对当前农村出现的新问题,是有自己看法的。我不认为是什么歪风,相反,我认为这是一个新生的有生命力的萌芽,它的出现,也许能给我们在农村问题上,找到一条正确的发展出路呢!”

  潘文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时此刻他郭洋竟然还是这么个错误看法,他潘文安还有什么可说的?算啦!他是一把手,你还能和他吵?各人在会上摆自己的观点吧!他硬要犯错误,你能拿他怎么办呢!

  他不说话了。喘气很粗,他担心哮喘病会发作,便站住了。这也就是暗示,他和郭洋没有必要再走一条道儿了。

  郭洋原以为他会反驳的。等了一会,不见他讲话,他回头看看他,担心地问:

  “你怎么啦!犯病?”

  潘文安摇了摇头,表示不要紧,同时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说:你走你的吧,不要管我了。

  郭洋站了一会,看他没发生什么异样情况,他明白了,这是对方不愿和他再谈下去的表示。他心里有点沉重。对这个,他已多少有所了解,很想我一个适当机会,和他敞开胸怀谈谈。但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谈起来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增加彼此之间的对立情绪。他只好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一步。”便迈着大步走了。

  郭洋回到家,用水拭了拭身子,换了件衣服,看看表,刚刚指向七点。他略微吃了一点东西,便到自己房里去了。

  其实郭洋并不象人所想的那么轻松,好象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心里也沉重得很呢!

  郭洋昨天一早就昕到广播了。这样的广播一封来信而且加了按语,使郭洋也感到非常意外。对于当前党内党外各种争论,他是知道一些来龙去脉的,他也并没有把它看作是一件坏事。党和国家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动乱,堆积了山一般的问题,有那么多惨痛的教训,现在当党号召解放思想,认真总结历史经验时,各种人物的思想观点都摆了出来,有正确的,有保守的,有走向极端的,甚至带有某种政治目的,为某些势力摇旗呐喊的,这并不奇怪。回想这两年多,该有多少争论呵,连邓小平重新恢复工作,都还有那么大的阻力嘛!但结果呢,中央工作会议召开了,三中全会召开了,全党终于有三中全会决议这个历史性的文件了。所以说,争论本身并不是件坏事。但是,三中全会刚刚开过,中央在指导思想上,在许多重大问题上,都已有了明确的指示;在农村问题上,也强调了给生产队以自主权,一切可以经过试验,用实践来进行检验……也就是在这个时刻,在各地正积极贯彻三中全会精神的时候,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呢?

  他当然不会相信,这封信是经过中央领导审阅的。在这百废待兴、拨乱反正的时期,中央负责的态度,他是非常了解的。那么这封信为什么又被批转并登了报呢?这当然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也就不能不使他想到许多问题,

  由这封信所引起的联想是不少的。

  他想到在现实生活里,在前进道路上的阻力;想到党内不步的精神状态;想到存在于党内的不正的风气,党在群众中的威信和影响;想到贫穷落后的现实……

  过去,他一直是在上层机关工作的,对下面的特别是占全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的生活情况,他只是从文字材料上,从别人口中,零星片断地听说一些,并没有什么实际感受。这次,他到这个省来,能真正接触到实际,真正感受到什么叫贫穷落后了。农民的生活状况,特别是老区人民的生活状况,使他大为震惊,他的心象爆裂似的疼痛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们在农村确实做了很多正确的有益的工作。水利建设,农业机械,教育卫生,生产改革,等等等等,这些都是不能否认的。抹杀这种成绩,全盘否定我们的工作,是不能允许的。但是,我们本来可以做得比现在好得多,好上几倍。五十年代中期所取得的伟大成果,就是明证。后来,被一阵狂热的风吹得晕头转向,我们的建设步子开始慢下来,而这股风,却越来越猛,我们就落后了。特别是在农村,许多地方,还是那种原始落后的生活方式,人民还是那么穷困。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啊!我们是伟大的中华民族啊!我们怎么能容忍这种状况长期存在下去呢?几十年革命生涯,使他早已把自己的一切和党融化在一起,他认为党有了失误,自己也应承担一些责任的。他是自愿离别子女、家庭,放弃首都的优裕的生活条件,到这个落后的省份来的。他很想从一个省做起,按照中央领导的嘱咐,认真调查研究,整顿党风,花大力气把经济建设问题,特别是农村问题抓一下,摸索出一条切实可行的改革路子。但是,他没有想到阻力是这么大!干部的精神状态使他吃惊,你苦口婆心,他我行我素。中央的精神,到了下面,他们也能把它慢慢“化”了,化成一种他们所需要的模式。群众要求改革的呼声,有的人充耳不闻,甚至视为异端、歪风,那种可贵的刨造精神继续受到压制,党群关系恶化,党的威信不能迅速恢复……这一切都使他心情异常沉重。现在正当农村出现了带有创造性的新事物的时候,正当他准备让这种新的生产责任制大胆去试验、去实践的时候,又突然冒出了这封人民来信。这封信竟也引起如此巨大的反响!连省委机关也掀起了一股看不见的汹涌暗流……

  他之所以故作轻松,是他不得不如此的一种姿态。他怎么办呢?垂头丧气,哭鼻子,自己承认失败,这不是他的作风,他的性格,也不符合党对他的期望。他没有也不打算后退。他很清楚,在目前他想取得多数支持是非常困难的,甚至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处境。但是,他不能后退,一退就很可能把这种有希望的试验扼杀了。

  郭洋有几次想给中央负责挂电话,有好几次他的手已经按到那红色的专用电话机上了,可是他又几次把自己的冲动压制住了。电话上怎么说呢!说他对广播这样的信有意见?说他现在处境困难,要中央先给表个态,他好照此办理?这让中央领导怎么说呢!这是刚刚出现的事物,还没有取得成果,又是被批了多少年批了多少次的,自己作为一个党的负责干部,能把这个矛盾上交给中央?中央领导又怎样以事实来说服持不同意见的人呢?现在虽然有他自己的和曹芳的调查报告,但这事毕竟还处于萌芽状态,其结果,要到秋后才能看出来的。现在就要负责表态,这是叫他为难嘛!

  他原想争取能在自己领导的这个省,支持群众的试验,等有了正确结果,可以请示中央,然后逐步铺开。万一试验失败,由自己承担后果。他没有想到刚刚开始,就受到当头棒喝,现在,连在省委内也难以通过了。但他又不能就此停止,就此对习惯势力妥协让步,那他还算是什么共产党员?算得什么高级干部?不是辜负了中央领导对他的期望吗?

  郭洋坐在自己的写字台面前,心情很不平静。他的桌上摆着已经打印好了的曹芳的调查报告和政策研究室给省委的正式报告,还摆着一份复印的那个孤女写来的报告和她的自白,以及农委的那份文件。这几份材料,有的他已看过,那份孤女的自白,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从这些文件、材料,他想起曹芳和吴浩瀚。明天的常委会,要由他俩先汇报的,争论要从这两个有点特殊关系的人物开始。这真有点儿意思,很象一些公式化的电影、戏尉中的人物出场。

  他想,应当先找他们来谈谈,先听听他们的辩论,认真地客观地昕一听,然后再考虑自己在常委会上的发言。

  他先给曹芳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雯雯。郭洋问:

  “你妈妈呢?让她到我这里来一趟。”

  雯雯在电话里突然哑了,说了两声“妈妈,妈妈”,下面没有词了。郭洋好生奇怪,他急忙问:

  “雯雯,你妈妈怎么啦?”

  “妈妈她……”

  “怎么回事?”

  “妈妈上北京去了。”

  “上北京?”郭洋昕了一楞。这个曹芳,此时此刻上北京做什么,他不知道明天要开常委会吗?他不悦地问:“她上北京做什么?”

  “她向秘书长请了假的,她让秘书跃不要告诉你。她说她坐夜班飞机回来,最迟也要坐明天早班飞机回来。”

  “唔!”

  郭洋不再问了,慢慢放下电话。他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个曹芳,她肯定是为了那封读者来信问题去北京的。她不告诉郭洋,是怕有人误解,说是郭洋指使她去的。她也是不愿让他承担责任呢。

  郭洋心里很有点感动。她是为了人民去明辨是非的。这个从小失去了父母的孤女,后来又失去了丈夫的女人,是一个难得的女啊!

  可是她到北京又怎么办呢?她去找谁?她怎么进行说服工作呢?她又能带回什么样的结果呢?郭洋感到不放心了,现在要阳拦她已经晚了,让人和她联系也没法找到她的。

  郭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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