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洋的电话还是没有来。
曹芳已经把和郭洋通话的提纲拟好了。她等得很着急,为使自己能静下心来,便把这次在乡下写的调查报告翻出来看。她估计郭洋会支持群众的大胆试验的,但在省常委会上能否通得过呢?去年,她和郭洋从山区带回了那位区委书记的建议,由她结合其他地方的情况,整理出一份文件草案,那份草案在省常委会上争论得多么激烈啊!从常委会一直到地市委书记会议,最后又是常委会,郭洋说得舌敝唇焦,这才算勉强通过了。这份文件发下去之后,她和调研室又下去了一次,亲眼看见群众受到多大的鼓舞啊!
这次呢?这次群众自发搞起来的责任制,包产到户、包干到户,所冒的风险,所涉及到的问题,都和去年那份文件的内容,又简直是不能比拟了。去年关于包干到组,郭洋还作了让步呢!现在不是包干到组,而是包干、包产到户了,这在多数人的眼里,都是不可想象的,绝对通不过的。
曹芳站起来了。外面静得出奇,柳树纹丝不动,一只过早出窝的蜜蜂,在玻璃窗外面飞翔旋转,一会儿扑到玻璃上,一会儿又飞起来。它在找寻什么?是想飞进室里,采那魏黄魏黄的迎春花的蜜吗?它不知道这块玻璃是它无法逾越的障碍,仍顽强地在寻找机会想飞进室内,接近它所需要的花粉。
曹芳不觉被这只顽强的蜜蜂吸引住了。奇怪得很,她望着它,又想到郭洋。郭洋是不是也象一只过早飞出窝的蜜蜂呢?
隔壁女儿房里有了响动,曹芳听见那边通向凉台的门开了,有人走到凉台上来。她听见雯雯和魏易低声在凉台上讲话,没有听到查北灵的声音,大约他已经走了。
“你看,柳树绿了!”这是魏易的声音。
“是啊,春天来了!”这是雯雯。
“我到底是个乡巴佬,看着它,我就想念山易。”
“你是个乡巴佬,一点不假。”
“真怪!你怎么会喜欢我这乡巴佬的?”
“你说呢?”
“我说不上。”
“那你就是乡巴佬加笨蛋!”
“我……”
“在这浮华的世界里,我要追求的是淳朴!”雯雯低声朗诵着,“在碌碌无为的人群里,我追求的是理想!理想和淳朴,你懂么?你一旦不是这样了,我也就不会再爱了。”
“雯雯!你是了不起的。”
“别捧场。”
“这是真话。我这次要求从教育局上彩虹坪,我真怕你反对。你知道,说我是傻瓜的,说我是虚伪的,说我想捞取政治资本的,什么鬼话都有。可你,只有两个字,支持!所以,我说你是难得的。”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心灵不通,常年厮守在一起,也没有意思;心灵相通,即使不常在一起,也会感到幸福。你说可对?”
“对极了!”
曹芳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微微笑了。可不能小看这些青年,他们有自己的志趣和理想,他们想追求一种人生目标,又是多么勇敢。
过了一刻,她又听见他俩说到她了。魏易在问:
“雯雯,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妈妈的事。”
“想妈妈?”
“妈妈大约已经到农委了。她要去为责任制,为耿春芸喊叫了。可这对妈来说,是很困难的。”
“为什么?”
“你不懂!”
“这里面还有秘密?”
“对不起,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你不知道,我真希望妈妈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我相信你妈妈会有的,她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勇敢和个人幸福并不是一回事。你要知道,妈妈还年轻,她才四十多岁……”
曹芳听到这里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丫头竟在背后谈起妈妈来了。她说她要保密,她才不会哩!她不喜欢她再说下去,她故意打开了窗子,使凉台上的人听见她还在家里。果然,她听雯雯惊慌地说:
“妈妈没走!”
曹芳笑了笑。这时,电话铃终于响起来了。
曹芳抓起电话,一个她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曹芳吗?”
“是我,郭洋!”
“曹芳,听说你要找我?我从外面回来,还没见到你呢!你春章都不在家,一直在搞调查研究,这很好哇!你们对去冬今春出现的责任制,包产到户、包干到户,进行研究吗?”
“我们正在讨论。郭洋,我把情况和我们研究的结果,向您汇报一下,好吗?”
“好!我就是想昕听你们的意见,你说吧!”
曹芳把准备好的汇报提纲拿到面前。她告诉郭洋,她个人和他们调研室全体,都一致认为应该让一些地方大胆试验……曹芳接着汇报她回省城后,看到省农委以省委名义发的文件。她认为这份文件对农村群众试验改革是不利的,是对责任制的全面否定。她问郭洋:
“郭洋,您看到这份文件了吗?”
“看到了!”郭洋说。
“您的看法呢?”
“你接着讲你们的意见吧!”郭洋说。他没有说他对那份文件的看法。曹芳立即明白了,她不该这么问他,省委已经批准过的文件,他怎么能随便表态呢?她接着又汇报了她具体调查的有关社队和群众的反映,讲到了彩虹坪,讲到了耿春芸。她告诉郭洋,现在这个姑娘竟然被抓起来了,而且是齐山县派人在省里把她抓回去的。汇报到这里,她听见郭洋厉声问:
“这个情况确实吗?”
“确实。耿春芸还丢了一份材料在这里,是让我转给您的。”
“抓人,绝对不允许,那个孤女被折磨得够了。”郭洋说,“你给他们挂电话,就说这是我的意见。”
“好!我给他们打电话。”
“这事吴浩瀚知道吗?”郭洋想起什么又问。
“抓人的事他可能不知道,可是我认为抓人是和那份文件分不开的。那份文件的语气,等于暗示下面可以抓人。”
“你和吴浩瀚谈过你们的看法吗?”
“还没有。我刚回来,还没有见到他。”
“你主动找找他嘛!”郭洋说,“你们可以先交换一下意见。”
“我是准备去找他的。”
“曹芳,我晚上可能回来。责任制的事,打算在省委常委会上认真讨论一下。为了便于讨论,你们尽快给省委写一个调查报告。报告要有自己的观点,要有事实,有分析有说服力,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了。”
“你们最好能和农委的意见一致起来。你们能一致,省委讨论起来就方便了。不过,看起来是有困难的。是不是?”
“是。郭洋,您……”
“什么事,说嘛!你怎么电学会吞吞吐吐了?”
“您能不能跟吴浩瀚说一声呢?”
“可以!等会我就和他通个电话,我让他认真听听你们的意见。”
“那太好了。”
“不过,你也别指望我一次电话,人家就会放弃自己的看法。你要做你们单独向省委写报告的准备,还要有冒风险的准备。你理解我的意思吧?”
“我理解,郭洋。”
“这次阻力肯定会是很大的,我也正在认真做调查研究。曹芳,你还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
“你和吴浩瀚交换意见,要注意方式。之间有分歧是正常的。别象有些戏上写的那样,两人观点一分歧,就崩了,这完全没有必要。”
“郭洋,您说的什么呀!”
“你这个曹芳!我还不至于官僚主义到如此程度。好了,就这样吧!对了,齐山县抓人的事,你们要把它写到你们的报告里。”
“好!”
“再见!”
“再见!”曹芳放下电话。她想了想,抿抿头发,拿起公文包,带上门走了。
地决定去找吴浩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