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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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它恍如隔世,象一次最美的梦。然而那一切往事,今天追忆起来,又依旧是那么清晰,那么揪心。她的热情期待的眼神,她的甜润而又充满信心的声音,她那迷人的脸、矫健北灵满的身材,她那爽朗而清脆的笑声,甚至她对他的怀疑的表情,都历历犹在眼前。可这都已经是四年多以前的事了。啊!这悠长的岁月,原来并没有把一切冲走,而今天的重逢,简直如晴天霹雳,振撼人的心灵。

  吴辰铭应当很快到信访处去取材料,可他却靠在大楼旁边的一棵树干上,想着那四年以前的事。

  他想到他离开彩虹坪的时候,对她是多么留恋!誓言又是多么坚决啊!

  那是他到彩虹坪半个多月以后的事了。查苡他们在中间曾轮流回来过,这些同学并没有怀疑他已经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对他决心到彩虹坪来插队,也没有表示惊讶。只有查苡用一种怀疑的眼睛看着他,悄悄地问:“你在这一段时间内做了些什么?”

  “到处看看呗!”

  “看了耿春芸?”

  “看了!”

  “你的决心下得很快嘛!”

  “我爱这个彩虹坪!”吴辰铭回避了查苡的问题,说,“我要在这里追求我生命中的彩虹。”

  “啊?幻想!”查苡摇摇头,也不再追问他了。

  他原本不想马上就走,尽管他认为很快就要回来,他也有意拖延行期。可是这一天,大队书记许满福转告他,县里接到他爸爸的电话,要他立刻回去。他要拖也拖不下去了。

  他一早又悄悄到了峡口队。

  他知道耿春芸这几天正紧张地忙于搞他们的秘密栽培室,他很不容易见到她。他必须在清早赶到她家去。

  吴伸曦在路上快步走着,他的精神从来没有这么轻松,他感到生活异常充实。人生还需要什么?城市的繁华?物质的享受?去他的!他这几年在那里已经尝够了人情冷暖的滋味。批判、斗争、尔虞我诈,妈妈的脸色,爸爸的牢骚,他自己的空虚,这一切都该结束了。他应该新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目标。他要在穷困的美丽的彩虹坪上生活了,和她在一起,为一个理想的实现而共同斗争,这是多么好哇!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健康、美丽,热烈而又细腻,他越接近她,就越被吸引。虽然,他有时发现她身上沾染了某些他认为是粗野的疵点,她发起脾气来也很令人吃惊,但这能怪她吗?她在学校里是最文雅,最俊美,功课也是最突出的学生呀!假使她生在另一个条件好的家庭,她会有惊人的成就。可她现在是在彩虹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她要保护自己,还要为老乡能维持最低生活标准而奔走,要是他和她调换一下地位,他会是一副什么样子?难道他会比她现在的表现还好上几分吗?

  更令他惊异的是:她已经把他未来的生活蓝图勾划好了。按春芸的想法,他暂时要住在峡口队的一间房子里,在队里参加一段时间的劳动,熟悉熟悉队里的人员和情况,然后就去栽培室,做余老师的主要助手。在那里他还可以做些别的研究,业余时间,学习搞文学创作。等两三年之后,他们就结婚。他们的新居将建立在他每次都为之神往的湖畔!她要他研究那片森易,专攻易业而兼顾文学。她呢,也尽可能做他的助手。

  这个计划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暂时还是秘密的。当这一切在她的本子上写完,而他表示热烈拥护的时候,她第一次主动地吻了他。那是一个姑娘倾心相托的吻,以生命相许的吻啊!

  他只要回去,办一个手续,这新的生活就可以开始了。爸爸来电话做什么?无非是催他回去办手续,好让他弟弟留下来。其实又何必催,他本来就该回去迁他的户口了嘛。

  吴辰铭在耿春芸家没有找到她,却碰到了从她屋后走出的许满寿。他俩在这里撞见,都显得有点尴尬。

  “小吴!你这么早就来找耿春芸?”

  “你在这里做什么?”吴辰铭反问。

  “看看!”

  “看看?看什么?”

  “这是我的责任!小吴,提你个醒,你别上人家的当。”

  “我上谁的当?”

  吴辰铭盯着许满寿问。可许满寿只是笑笑,抽身走开了。这个年纪不大的大队民兵营长,怎么那样叫人讨厌?

  他嗅出什么来了?为了栽培室的事?八成是。他要是来住定了,要狠狠跟这些人斗一斗。正是这些人在阻碍着彩虹坪前进,把彩虹坪弄得贫困不堪呵!

  吴辰铭估计春芸可能到余老师那里去了。他转身离开春芸家,朝余老师的住处走去。

  这位余老师,可真有点神秘,甚至难以理解。他在人面前,特别是在许满福等人面前,简直是卑躬屈膝到家了。他总是那么微微躬着腰,两眼看着地上,一日一个“是”字,一口一个“我有罪”。他怎么会如此卑微?连他整个身子、脸型,都长得带有悲剧气味。可他一碰到一根异苗、一条菌丝、一片绿叶,他的眼睛又是多么炯炯有光啊!那时,他整个的身子和脸型都变了,腰也直了,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碰到这种情况,这个已经四十出头的人,会在耿春芸面前变得象个天真的孩子,有讲有笑,而且语言是那么俏皮,笑声是那么引入。

  据耿春芸告诉吴辰铭,他原来是一个大学里的讲师,一九五七年被戴上帽子流放到这里来的。他没有妻子,孤身一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七个年头。十七年?这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悠长的岁月!他似乎并没有被压垮,他的外表,不过是一种假象,他的内在生命之火依旧在燃烧。耿春芸说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最顽强的人”,她还要吴辰铭认真向他学习。人真是很怪的,支持他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呢?他和耿春芸为什么建立起几乎有点象父女那样的感情?除了植物学知识,他从这位余老师身上又该吸收些什么养料?

  当吴辰铭快走到余老师的住处的时候,他碰到了邓大妈。

  邓大妈挎了个竹篮子,刚从山上采了一些中草药回来。她头上戴了黑包头巾,穿了一身破旧的蓝布衣服,裤子和脚上的草鞋,都被露水打得透湿。

  按照耿春芸的嘱咐,在农村见人一定要有礼貌,要主动招呼,别让人家说架子大。吴辰铭连忙喊:

  “邓大妈,你这么早就进山了?”

  “是啊!晚了被人看见,又该是事了。”邓大妈看着吴辰铭高兴地说,“你这是到哪去?”

  “我到余老师那里去。”

  “我刚刚从余老师那里来,他不在,昨晚他在山上没回来。”

  “啊!”

  “你是找春芸吧?”大妈笑问。

  “是!”

  “她在河下!”大妈说,“我早上碰到过她,昨晚队里把你的房子定下来了,她在给你收拾房子。听说你就要来了,是不是?”

  “是,大妈!”吴辰铭恭敬地回答。

  他和大妈一道走着。他想起那天在她家的时候,春芸告诉他这个大妈的一些情况,他想起她家墙上还挂着一面红旗,不由得又从侧面悄悄观察起她来。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吴辰铭总觉得她和一般农村老大妈有点不同,她的眼睛、举止、打量人的神情,以及她那高大的身材,都使吴辰铭感到有点不寻常。她究竟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她不是彩虹坪的人,为什么又流落到这里?她原先的丈夫是什么人,为什么遗弃了她?她有过孩子吗?她,这个孤独的大妈,年轻时难道真有过动人的斗争事绩?她也曾有过自己的罗曼史吗?

  这又是个谜。也许在她的身上,还可以发掘出一个动人的小说题材呢!

  “大妈!”他喊她。

  “嗯!”

  “听说你不是本地人?”

  “是哇!不是本地人。”

  “你为什么流落到这里来了?”

  “为什么?”邓大妈回头看了吴伸曦一眼说,“世上为什么的事多着呢!”

  吴辰铭看出她不愿讲这件事,便又转弯抹角地问:

  “大妈,你有过孩子吗?”

  “孩子?”大妈重复了一句,脸色突然变了,一种无限忧伤的表情,笼罩着她的脸。吴辰铭感到自己有点孟浪了,他不该触动这个老大妈的伤心事。他忙转过话题:

  “大妈一个人生活很难吧?”

  大妈不回答,她只把篮子往上提了提,又一次看着吴辰铭。她看着他的神情很古怪,仿佛是回答又仿佛是喃喃自语;

  “他现在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你说谁呀,大妈?”

  “我的孩子。”

  “啊?他哪去了?”

  邓大妈颤巍巍地摇摇头,她的眼泪在眼里转,提着篮子的手也微微抖起来了。

  吴辰铭不敢再和她说话了。大妈也不讲话,一直到一条路口分手。

  他站在路上,望着她那戴着黑色头巾的高高的身影消失在杂树丛里。

  吴辰铭还没到河下,“黄黄”摇着尾巴迎上来了。“黄黄”已经和他很熟了。它在吴辰铭面前蹦蹦跳跳,不时又跑回来,用头拱拱他的裤子,吴辰铭也亲热地拍拍它。到了房子门口,它就知趣地离开了,跑到路口站住,警惕地注视着路上。

  耿春芸听见脚步声,她知道是谁来了,立即在魔里喊:“伸曦吗?”

  “你在做什么?打扫房子?”吴辰铭推门走了进去。房里点着一支松明子,发出淡黄的光,有浓厚的松香味。

  这间房子,原是队里的副业仓库,后来副业被砍掉了,它就一直空着。队里听说吴辰铭决定来峡口队插队,便把这间房子拨给他住。这房子虽然没人住过,但倒比较严实,又紧靠河边,和耿春芸的住处,距离只有几条田埂。

  吴辰铭掩上门,看见耿春芸穿了一身粗布衣服,戴了一条头巾,满身灰土土的,正在扫地。他刚想走近她,她笑着喊:“别碰我,我身上全是土。”

  “你这么一大早赶来收拾房子?!”吴辰铭只好站住。

  “这几天没空。”耿春芸说,“昨天队委开会,定了这间房子给你,还答应给你弄张桌子,早上,我就把它扛来了。一看这屋子灰堆满了,就顺便给扫一下。你在桌子上先坐坐,我马上就弄好了!”

  吴辰铭看见南墙下果然有张方桌,是一张古老的结实的桌子。吴辰铭没坐,他看耿春芸又忙着把一大堆垃圾用手扒到筐里,忙说:

  “我来帮忙。”

  “得了吧,这一筐土,用不着两个人。你看看这房子怎样?”

  吴辰铭看看房子,虽然地上已经清扫过了,可那斑驳的土墙,破旧的草顶,象个窑洞似的,又没有窗户。这种简陋、寒伧、黑暗的景象,实在没法恭维。他想,要是没有耿春芸,一个人住在这里,那真是可怕的。耿春芸端起那筐土,倒到外面,又走进来,边继续扒垃圾边说:“这房子是不错的,一个人住,又宽敞又安静。就是缺少窗子,空气不流通。等你来了,再请人帮你开个窗户,你一推窗子就能看到河了。”

  她又把一筐垃圾送出去了。吴辰铭听见她在外面拍打自己身上的土。他在屋里走了几步,屋里的余灰很呛人。松明子快烧完了,冒出一股青烟,屋里也渐渐昏暗起来。

  不知怎么,刚刚在路上的欢乐情绪,逐渐在他的心里减退,不知不觉,另一个念头从心里冒出来:“我在这样的地方,在这种房子里过一辈子?”他打了个喷嚏,很奇怪自己怎么又产生了这种念头。

  “你怎么啦?”耿春芸走进房来,问道。她的头巾取下了,头发瀑布似的飘下来。她一面用手拢拢头发,一面说:“天不亮就起床,头也没梳。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

  “晚了,怕找不着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邓大妈告诉我的。”

  “邓大妈?她和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吴辰铭走近耿春芸说,“我问了她几句,好象勾起了她的心思。”

  “这位大妈,不喜欢人家问她以前的事,她自己对别人的事,倒喜欢管,刚刚她还问我和你的关系!”

  “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我什么也没说。可她呢,好象已经明白了什么,还警告我呢。”

  “啊!她怎么警告你?”

  “她说,你呀!我的姑娘,当心一点!天鹅飞进山里常常只是为了中途落脚。”

  耿春芸说着,抬头看看吴伸曦。这时,松明子最后的一点光亮熄灭了,她看不清他的脸。他呢,伸开两只臂膀,轻轻把耿春芸搂到怀里。耿春芸也把手放到他的肩上,耳语般地问:“你是一只天鹅吗?”

  “我是什么天鹅?”吴辰铭也小声地回答,“一只没有翅膀的山鸡罢了。”

  “山鸡?你倒真会形容!”耿春芸噗哧笑出声来,“我可但愿你是天鹅!一只诚的天鹅。”

  “那你是什么呢?”吴辰铭笑问。现在,他的情绪又完全恢复了。他从门里透进的熹微的晨光里,又只看见耿春芸的两只眼睛,想不到别的了。

  “你说我是什么?”

  “凤凰!彩虹坪上的凤凰。”

  “我哇!”耿春芸笑着摇头说,“什么凤凰?你要是有一天,能够从内心真诚地喊,耿春芸是彩虹坪上的好姑娘,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我现在就喊。”

  “那不作数。”耿春芸偎在吴辰铭怀里说,“真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爸爸是在困难时期死的,妈妈是这里的支部书记,她是叫人斗死的,我成了一个孤女,谁来疼我呢?大伙!你在这里大概也看到了。所以我也只有一个愿望,尽我的可能,做一点大伙需要我做的事。对于你,我也得这样要求。到时候我也可能对你要点态度,发点脾气,你可别见怪。”

  “你尽管对我要求好了。”吴辰铭说,“我这人软弱、动摇,没有固定的目标,我需要有人要求甚至强迫我,尤其是你的要求。”

  “我不要求你把自己降低为一个简单的劳动力。”耿春芸说,“我对现在许多提法是不同意的。我跟死去的卫霞也谈过这个问题。我们应该成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劳动者,但不要变成一个简单的浑浑噩噩的劳动力……你来了之后,除了要自己动手做饭,要自己挣口粮,还要……”

  “要自己挣口粮?”吴辰铭吃了一惊,他压根儿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当然,你总不能一辈子指望家里养活你。”耿春芸并没留意他的声调的变化,继续说,“生活是最实际的,你不能不考虑。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锅灶,我会请人给你支好,柴,开头我也可以给你砍,粮食,好在暂时还是由国家供应,到秋后就可以分配给你了。你看,这房里的布置,我都给你想好了。”

  耿春芸拉着吴辰铭,指指房里这里那里,从支锅灶到墙上开一个烟囱,从砌一个小囤子放粮食,到结根绳子晾衣裳、挂干菜什么的,讲得津津有味,神采飞扬。

  “哎,你怎么啦?”耿春芸看吴辰铭没有反应,她突然停住,疑问地抬头望着他。

  吴辰铭昕着耿春芸兴高采烈地讲她的布置,他的心一下子凉了。那天,耿春芸替他设想未来的生活蓝图,他手舞足蹈,非常兴奋。因为那是虚的。而虚的蓝图,是美妙的、理想的,也是很有吸引力的。今天,耿春芸讲的是实的,从自己挣口粮到自己做饭,都是摆在面前活生生的事实。这个事实,是那么不容反驳,却又是那么严酷无情。他随着耿春芸的话,想象着他即将要生活在这间房子的情景,想象着他即将要自己劈柴、烧锅、种菜、搞粮食、洗衣……而这一切,对他来说,想象一下都是很厌烦的。可是,他又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呢?他只好强打起精神回答耿春芸说:“没有什么,我听着呢!你想得很用到。”

  “在我们没有共同生活以前”耿春芸红着脸微笑一下,说,“你必须学会料理自己,学会独立生活,我也只能偶尔来帮帮你的忙。我们还要注意一下农村里的习惯,不要用城里谈恋爱的方式,那样乡亲们会笑话的。”

  “这……我不能同意!”吴辰铭抗议了。

  “你别抗议,我的话还没讲完呢!”耿春芸用手势止住他说,“我刚才讲的是生活问题。我对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要求。”

  “还有什么?”吴辰铭真的吃惊了。

  “要求你不要为实际的琐碎的事情所吞没。一个人在这偏僻的地方,生活困难,劳动强度又大,周围又都是贫苦的没有文化的老乡,很容易就会产生两种可能:一是逃,二是不知不觉被环境吞没了。这一点,我自己有深刻的体会。所以我在最累的时候,总要强迫自己看看书,写写笔记和心得什么的。我也要求你,时刻不要忘记那天晚上我俩共同议定的目标。你要向余老师学习,你要当一个易业专家,业余文学家。不管外面闹得天翻地覆,我们都不要受它的影响。我坚信当前的闹腾是不可能持久的。好了,不说了。你烦了吧?我在你面前总感到有说不完的话,噜哩噜苏象个老奶奶了。”

  耿春芸咯咯地笑起来。她的笑,总是那么美,那么讨人欢喜,不由吴辰铭不跟着笑了。

  “你笑起来真美!”

  “又来了。什么美,粗手大脚!”

  “我看你总觉得看不够。”

  “你呀!……啊呀,太阳已经出来了。”

  耿春芸看见门外已有红光,想起她还有事,便推了推吴辰铭说:

  “我们走吧!我要到栽培室那边去了,余老师在那里等我。你定了没有,哪天动身回去办手续?”

  “我想今天就走。”

  “今天就走?”耿春芸猛然回过头来问,“你不是说还要等几天吗?”

  “昨天接到电话,是爸爸打到县里,大队转告我的,要我马上回去。这里的县委书记是我爸爸的老部下,他硬要派车子来接我,管他呢,来了我就坐。以后我在这里,有许多事还要请他帮忙……”

  “你……”耿春芸心神不定,半天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昨天下午才知道的。”吴辰铭说,“反正我几天就回来,最迟也不会超过半个月。”

  “我今天不能送你了,这可怎么办呢?”耿春芸低声地懊恼地说,“山上的事,今天我一定得去。”

  “不要送我了!我又不是不回来。”

  “是呀!回来,最迟不过半个月?”

  “最迟不过半个月。”。

  “到那时,你就成了彩虹坪的人了,不走了?你就住在这里,。我什么时候要看你,就可以在什么时候来?我们就可以开始实行我们的计划了?”

  “当然!你还怀疑?”

  “不!不!不!”耿春芸连连摇头,“我不怀疑。可我又总觉得这一切都有点过于顺利了,顺利得叫人不敢相信了。”

  “人生有磨难就有顺利。顺利,这是好事嘛。”

  “是呀,好事。”耿春芸喃喃地说,“也许我在生活里碰到的好事太少了,所以这几天我简直有点象做梦,一个在云端里飞来飞去的梦。我真害怕,梦一醒便从云里掉下来,把一切都跌得粉碎。”

  “哎呀!我的傻姑娘,你怎么会有这种思想呢?”

  “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的。我常常暗地说自己,我是个铁石人,这一生多半不会为谁动心了。可你一来,我就不能了。那天当我把你从水里抱出来,当我端着灯照着你那苍白的好似在哪里见过的脸,当我用手试你的额角,当大妈给你换好衣服回去,又剩下我一个人坐在你身边看着你的时候,我的心猛然跳了……你不要笑话,我当时也有点迷信,我少年时代的朋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的生命又是我抢救出来的,莫非命运有意安排一个天外飞来的人,要闯进我的生活?那时,我就想起我们过去了,想起我们在绣球花树下念诗,想起你在班上老盯着我看,撩得人家心乱的眼睛……”

  “春芸。”

  “说真话,自从那天晚上,我就预感到我生命中要发生一件大事了。我很害怕,非常非常的怕。我怕你,也怕我自己。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你果然来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给自己制造悲剧……”

  “怎么会呢?春芸!你好象还有点信不过我,要我再立一个誓吗?”

  “我不是信不过你,我只是怕啊!”耿春芸一摇头,头发又散开了,一直披到肩上,不无感伤地说,“我自信我还是一个硬性子的人,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这回,我却怕了,怕得那么厉害。你闯迸了我的生命里,你要是……要是……那就等于把我的生命也拿走了。

  耿春芸一下扑到吴辰铭怀里。吴辰铭深深感动了,紧紧搂着她,在她的腮上、嘴唇上、脖子上吻着,连声说:

  “春芸,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顺利的。”

  耿春芸抬起头,她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她拭着自己的泪,又难为情地笑了,说:

  “你看我在胡说些什么!你一说今天就走,一下子把我的心给搅乱了……你上午就走?”

  “要我在大队部等车子,估计上午能走掉。”

  “那你回去吧!你先走,我来锁门。我要从这边小路到山上去。”

  “春芸!我们就在这里告别了。”

  “告别?”春芸无力地靠在墙上,“不要说告别吧!你别笑话我,我有时很迷信。”

  “那么说再见!”吴辰铭又走近她。

  “再见!”耿春芸闭上了眼睛。

  “让我再吻你一下!”

  “啊!你……”耿春芸一把抱着吴辰铭,狂热地吻着他。

  “你……春芸!我永远忘记不了这一刻,忘记不了你对我说的话,我要尽快赶回来。你等着我吧!”

  “我等着!”耿春芸声音低得几乎昕不见。吴辰铭看看她,她放开吴件曦,闭着眼靠在墙上,好象全身都在颤抖。吴辰铭觉得她是那么孤单、可怜,他心里一酸,差点哭了。

  他急急忙忙走了出去。就这样,一去就是四年!不,已经快到五年了。

  命运真会播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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