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她微微笑了笑“这辆车会送你出城。”她将手中令符交到赵弥手中“这个可以保证你通过各个关卡。城外有人等着你，只是……”她打量了一下赵弥枯瘦的身形，略有些担忧：”我怕你骑不了马。”
“没关系。”他轻声说，不动声色“不妨事的。”
菲花点了点头，继续说：”城外的人会带你去金都草原……”
赵弥眉毛一挑“去呈平部？”
菲花点头：”你在那里会安全，也有你的用武之地。”
赵弥想了想，摇头：”我全族老小都还关在牢里。”
“眼下只能送你出去。”菲花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只得把话说明白：”你在牢中这些时日，云城的天早已经变了好几回了。新帝即将登基你是知道的，废帝安国公去了金都草原你可知道？”
赵弥一怔，随即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他低头想了想：”我伯父已经被杀，赵氏这一辈里我年纪最长，想来你们是想让我们赵氏继续辅佐安国公？”
“总好过困守云城，全族被诛吧。”菲花直到明白人不用把话说太透“当日只斩了赵衫，已经是我家主人出力相救的结果，她在竭尽全力，只希望你不要辜负她。”
赵弥这才醒悟过来，忙问：”尊主是哪一位？日后如果有机会，必定要当面向他致敬。”
菲花点点头：”你快走吧，这令符出了城就扔掉吧，免得万一被人看见，后患无穷。”
赵弥惊讶地问：”你不要了么？”
“用了太多次了，这回提你出来，留了案底，只怕以后都不好用了。快走，再晚被发现就糟了。”
赵弥是个极其理智明白的人，听她这样说，便也不再多说，深深施了一礼，坐进车中。菲花追着又嘱咐一句：”车里有肉脯米酒，你省着点儿吃，从这儿到金都草原要两天时间呢。”
“后会有期！”赵弥拱手道别。
菲花一直目送着牛车走到街道尽头，向北拐走看不到了，才转身慢慢往回走。她最近住在庆喜坊，离这里倒是不远，只隔着两三个坊。夜里坊间街道一个人都没有，她也不着急，慢慢走着。
这是个难得的晴雪之夜。大雪初霁，将天空洗得十分干净。难得冬夜里也有群星闪烁，满天星斗，虽然没有夏夜里繁盛，却令人更加清晰地看得清每一颗重要的星星。菲花索性站定，抬头仔细辨认天上的星宿。曾经有人教过她天象，可惜只学会了辨认东方七宿和北方七宿，便再也没有机会学了。她怅惘地看着星空，幽幽地叹了口气。
一阵风掠过，刺骨的寒意让菲花没来由地心中一寒。多年行走在外的经验，让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不再停留，加快脚步，匆匆向住处走去。
宵禁后的云城街坊之间一片黑暗，菲花行走其间，只听见自己脚步声落在雪地里吱吱的响声，却总觉得在黑暗的角落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小跑了起来，那种异样的感觉如影随形，令她越发确定危险就在不远的地方。
突然眼前亮起了两盏灯笼。
菲花定住脚步，眯着眼试图看清打灯笼的是什么人。
灯笼微弱的光晕后面，影影绰绰有数不清的身影。
菲花一怔，果断转身向来路跑，却不妨砰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她吓得尖叫起来，随即被几只胳膊伸出来死死抓住双臂。
“放开我，你们什么人？好大胆子，快放开我！”她奋力挣扎，尖声地呵斥。
四盏灯笼出现在眼前。挣扎不动，只得停下来，直勾勾看着眼前坐在步辇上的人，一颗心冰冷到底。
蒙闽看着她说：”你不该留在云城。”
王范王越在溪晋国使者的筵席上被捉拿的事情让至正七年的最后一天的云城充充盈着诡谲的气氛。因为改立新君，所以至正这个年号也就用到头了。礼部尚书贺娄元光与太史令李嵘各自与僚属商议了十二个年号备选。蒙杉却无暇顾及，将这些事情全都交给蒙闽去操心。
捉拿二王的影响比想象中要大，不但镇和王氏新近提拔上来的几个官员纷纷上表请辞，就连与他们一同上位的范阳卢氏，赵郡李氏，河东柳氏等世家新贵们也都或委婉或直接地表达不安。蒙杉只得将这些人叫来一一细谈安抚。与此同时，蒙杉与军中一些将领商议后决定将行动时间提前，出兵的准备也开始紧锣密鼓又低调不引人注意地展开。等到他终于将事情处理得略见头绪，已经有三四天不曾回府了。
不料还没进门，就看见阿陁在王府大门前等着，于是便也知道定然是有亲信之人在书房等着，只得一面吩咐阿陁准备些热布巾擦脸提神，一面匆匆向书房走去。
不出所料，等他的人是蒙闽。看见蒙杉进来，蒙闽拄着拐杖站起来，倒惹得他赶紧趋身过来扶住说：”你这礼数是从哪儿来的？”
蒙闽笑道：”这几日最大的收获就是拐杖用得越来越顺手了，这是专门给你看看。”
蒙杉连忙拉着他坐下，说：”有这拐杖行动灵活自然是好，只是似乎更累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蒙闽的脸，见他眼下有两团青黑，心中怜惜，说：”虽说是我一手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然你劳心劳力，可话我总得说到。你不要因为事儿多就不顾身体，说到底还是不能太不在意。尤其你的旧伤……”
“我的旧伤没事儿，今年不是好好的吗？”蒙闽并不愿人提起这个话题，温和地打断蒙杉，笑道：”我知道阿兄这几日定然忙得晨昏颠倒，听他们说你今天一早就去了城西军营，这一路奔波，怕是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刚才等你的时候，让人准备了炙羊肝和汤饼，你先吃着，我有几件要事得跟你汇报一下。”
蒙杉无奈地笑了起来：”倒让你来做我的主来？”
“王妃不方便出面，别人又不敢做你的主，我就只好勉为其难了。”
听他提起呈平王妃，蒙杉沉默了片刻，问：”金都草原那边有什么动静？”
“一切如常，不见异动。”
蒙杉诧异地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对彼此心中的疑虑都十分清楚。”不见异动？”这种话他是不信的“废帝投奔他们，这么大的事儿，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异动？”蒙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想了想问：”那边的探子可信吗？”
蒙闽叹气：”麻烦就在这儿。普通的探子只能在外围打探，而呈平部几个长老的部曲都知道你把呈平王妃囚禁起来，还要杀世子，将跟他们联姻过去的呈夕部的人都排挤到了北边草原去，水泼不进。”
蒙杉想了想问：”为什么要去北边草原？”
蒙闽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你的意思是……”
“如果不希望嫁过去的呈夕女子得知他们的动向的话，自然会让她们离得越远越好。”
蒙闽也明白了，一拍手：”对啊！把他们打发到北边去，那定然是南边有问题。”
蒙杉也顾不上吃东西了，起身来到挂在墙上的羊皮地图前细细查看：”扼守金都草原南边的咽喉之地就是雪狼隘口。这里是阴山余脉，山势平缓，对云城却是俯冲之势，如果他们突然袭击的话……”
“问题是呈平部就靠那一万私兵大概是没有这个胆子的。如果要招募兵马，一时半会儿他们也凑不齐人。”
蒙杉点了点头“大致也就是这样了，他们肯定有所动作了，但愿咱们还有时间，好歹忙过登基大典……”他停下来，问蒙闽：”听说你抓了那个菲花？”
蒙闽抓起杯子喝酒，一时没有说话。蒙杉也就明白了，想了想问：”她什么也不说？”
“不是。”蒙闽摇头苦笑：”她什么都说了，却跟没说一样。”
“哦？”说实话，蒙杉对这样的结果倒是不意外，因此也并不急着追问，等蒙闽自己说出来。”
“也简单，就是一切她都推给了她的主人。”蒙闽苦笑“自从离开王府后，两人用鹦鹉联系，她只是按照指令去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比如这次放走赵弥，就是因为鹦鹉这么告诉她的。”蒙闽说到这儿顿了顿，说：”这件事情不妨从头梳理一下。龙西钦在见过温娘子后便让菲花去见王范，我们将王范捉住的同时，菲花又去放走了赵弥？”他看着蒙杉尴尬的表情似笑非笑。
蒙杉恼羞成怒，将手中的酒杯放下，铁青着脸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又被耍了呗。”蒙闽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他此刻倒是十分庆幸自己的对手要容易对付得多。菲花虽然狡猾灵动，却至少没有这样百折千回的心思。他怕蒙杉面子上挂不住，略咳嗽一声板起脸来说正经事：”不过你那位温娘子却是从来不做无用之功的，她为什么要借你的手除去王范？又为什么要将赵弥送到金都草原去？”
蒙杉听他这话诧异起来：”你不是将赵弥追回来了么？审过吗？”
“审了。”蒙闽依旧一脸苦笑“赵弥比你我还糊涂。只说当时菲花告诉他安国公在呈平部，让他去辅佐。”